第272章

  他侧过身,捧着帝坎贝尔的脸,以过小的手和并不熟练的动作帮对方擦了擦没来得及干透的泪迹。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他说,“这根本不像你了……”
  “闭嘴!”帝坎贝尔恼羞成怒地打断,“我才没有哭!”
  “好的,当然,肯定是隧道里漏水了。”阿达加迦边说边踮起脚,吻了吻对方的额头,“我没有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你完全没必要……这样。”
  他用过于娴熟的谎言来安慰对方。
  “过去的那些事情并不重要,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帝坎贝尔先是因为额头上的轻吻怔了一会儿,然后才发出介于否定和肯定之间的轻哼,接着又被对方那双写满了然的浅绿色眼睛注视得窘迫起来,同时也意识到对方“轻浮的过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大概,可能,或许,不,估计一定就是这些根本就毫无自觉的小动作里呈现出来的……就像此前对方说再见的时候吻了他的手,之前还毫无自觉的抚摸他的脸一样。真是可恶又毫无自觉的轻浮混蛋!
  “抱歉。我不该跟你进行这些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无聊争执,你甚至没必要为此难过。”阿达加迦的话打断了帝坎贝尔的思考,“有些事情我的确无法让步。这跟你是谁、你说了什么,给予我什么保证都无关。以前的我或许还能被导师劝服,现在却不可能了,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因为我必须能先说服自己,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毕竟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将近七百岁的老家伙了,而老家伙无一例外都会变得越来越固执。”
  他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就像之前告别时那样,吻了吻帝坎贝尔的指节。
  “现在你都明白了,我就在这里跟你告……别。”
  好的,他的话又没能说完。
  “你说导师?”帝坎贝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微热的脸颊让他故意掠过了那些窘迫的情绪,抓住了这个词,也抓住了对方即将放开的手。双手。
  “导师不是科特拉维?是你此前提过一次,后来却再也没有提起过的‘导师’吗?”
  “是的。”阿达加迦回答,“我真正的导师。”
  “因为他的死?”帝坎贝尔问。
  “是……”
  “因为他是因你而死的。”
  小城主是怎么猜到的?阿达加迦不由自主地露出愕然的表情。
  “看来一切都有答案了。”
  第209章 缺失之风(12)下
  这才是阿达加迦自身结症的根源,而对方惊愕的表情也的确佐证了自己的猜测。
  “我明白了。”
  帝坎贝尔终于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你所伪装出来的表象,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欺骗什么,而是一种自我隔绝。因为你害怕谁会再因你而死,所以才从一开始就拒绝了全部,无论是好是坏,这样你就能更好的把自己彻底的与世隔绝。”
  阿达加迦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甚至不知道应当如何表述自己的惊愕。
  “那不过是一些糟糕的过去,你假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反而被牢牢地禁锢在了里面。”帝坎贝尔继续道,“你早就不应该管那些过去了,或者你早应该寻找其他的方法、能真正面对它们的方法,藉此把自己从枷锁里释放出来。”
  “并不存在这种方法。”阿达加迦回答,“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相信我,我试过,也寻找过,如果真的有这种方法,我早已经找到了。”
  “你还遗漏了一个。”帝坎贝尔说。
  “遗漏?”阿达加迦困惑。
  “我。”帝坎贝尔说。
  “……”
  “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向前走——这是以前的你不可能想到的办法,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帝坎贝尔说,“扔掉它们,扔掉过去。因为你还活着,因为你身处现在。”
  阿达加迦愣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回答帝坎贝尔的话,就像遗忘了所有的语言。复杂的情绪从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一闪而逝,介于半信半疑与无可奈何之间。
  许久,他才找回了声音。
  “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是我无法否认的事实,就算你说的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可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我跟你去海克鲁城。”他摇了摇头,不为所动地固执道,“你放弃吧,你不可能说服我的。说服本身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行为。”
  “那什么才有意义?”帝坎贝尔问。
  同样的问题,阿达加迦曾经问过两位指导者的问题,却不能用科特的话来回答帝坎贝尔,无论是哪个科特都不行。
  “在我看来一切其实早就没有意义了。”阿达加迦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因而他的固执也变得无法动摇,远远超出任何想象之上。
  帝坎贝尔意识到自己的言行都对阿达加迦来说毫无意义的此刻,难掩失望的沉默下去。
  绝望胜过了他所有的坚定,让他惊慌失措:酒馆里可笑的初识、另眼相待的伊始、危险中决不放弃的存亡与共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都在此刻逐渐龟裂。
  帝坎贝尔的嘴唇抿成一线,竭尽所能在自己脑海中搜寻。就在阿达加迦以为他会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寻找到最后一点无法放弃的真实,因而死紧地捏住不放。
  “如果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也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帝坎贝尔问,“那之前的‘那些’也没有吗?”
  “之前那些?”阿达加迦困惑地问,“哪些?”
  帝坎贝尔略微错开视线,有些窘迫的轻声说:“风炎圣树。”
  “风炎圣树?”阿达加迦更加困惑了。
  “你连这个也忘了吗?”帝坎贝尔回移视线,重新不悦起来,“你怎么敢忘记?”
  “我忘了什么?”阿达加迦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
  “你在风炎圣树下吻了我。”
  “……”
  帝坎贝尔给出的答案让阿达加迦直接僵住,之前被他视作无法应付的状况而被彻底抛开的记忆,因为前者的话语陡然奔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三战灵啊!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部分,结果是这个!
  都怪风炎圣树那个混蛋,害得他们从树上掉下去,他又那么巧压——因为小城主的动作一不小心压到了后者身上。当时的氛围,当时的风,当时的阳光,当时的巧合……当时的一切都太过恰当,还有对方的眼睛和灵魂的声音……不不!
  这些都是借口!
  毫无疑问的借口!
  事实跟他此前宣称的一样,每次当他遇到自己应付不了的事,不管大事还是小事,都会把它们放到一边,就像面对记忆、过去以及无法实现的复仇……直到现在。
  他身处现在。
  可他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难道你没吻过我吗?”帝坎贝尔低头盯着对方,过于认真地说,“请看着我。认真回答我的提问。现在、立刻、马上!”
  阿达加迦无可奈何地仰起头,以过于复杂的眼神回视帝坎贝尔,没过几秒却再度选择避开视线。
  “我……”他试图从自己脑袋里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却以失败告终。
  帝坎贝尔窃喜地欣赏着对方过于平静的表面,以及与之正好相反的、眼底一闪而过的手足无措,抓住了他寻觅已久的一线希望。
  阿达加迦觉得既窘迫又尴尬,他想否认,但是又因为已经想起来了,从而变得避无可避,也无从否认,甚至有一个细小的声音从他灵魂深处冒出头来,不允许他否认。
  一切都是陌生的。对彼此都是。
  无数复杂的情绪让阿达加迦烦恼,却让帝坎贝尔觉得无比的新奇。
  帝坎贝尔终于找到了“捕捉”这道“风”的关键所在。
  “一个吻而已,”阿达加迦迅速掩饰掉所有的情绪,重新与帝坎贝尔对视,并竭尽所能地狡辩着,“并不代表什么。”
  “并不代表什么?是你主动吻我的,你不应该为此负责吗?”帝坎贝尔问,“还是说在你轻浮的脑袋里,这种行为对你来说是那么随便的事吗?”
  “我……”阿达加迦哽了一下,十分头疼地反问:“别说得就像我对你做了什么需要负责的事情一样。我只是随便吻了一下,怎么就必须要负责了?”
  “在我看来吻并不能归类到随便的范畴。”帝坎贝尔反驳。
  “我当时真的就只是随便吻了那么一下!”阿达加迦徒劳地申辩。
  “两次。”帝坎贝尔打断。
  阿达加迦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度呆住。
  “第一个吻是浅吻,第二个你还把舌……”
  “——啊!”
  阿达加迦发出一声介于惨与惊之间的叫声,直接盖过了帝坎贝尔的声音,完全没有给后者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并用双手握住对方的手,甚至还亲吻了他的手背。
  “我忽然发现去海克鲁城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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