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天快亮的时候,帝坎贝尔才从诺迪家族回到中央城堡。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他理清刚从大族长那里听到的那些事,也没办法理清。
  可他同样不会轻易相信大族长的话,因为阿达加迦此前不止救过自己、救过卡露雅尔和永行小队,还救过西乌斯的大家。
  而且,他还是一个会耐下心来给嚎啕大哭的小孩子们讲睡前故事;相比自身更加在意自己的心情如何的;一个有着与顽劣外表不相符的温柔言行的笨蛋。
  他不相信这些都是能伪装得出来的部分。
  如果他真的杀掉了诺迪家族的上百名成员,那科特拉维背叛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必要站出来维护公约,也没有必要留下。尽管帝坎贝尔不愿意承认,但那毕竟是阿达加迦在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他所敬爱的指导者。但凡他稍微唯利是图一点,都有可能会跟科特拉维一起背叛族群,科特拉维也就不会在言辞之间反复用“没有违反公约、你没办法对我动手”等等与之类似的话,来阐述他的无能为力,以及无法把他一同带走的惋惜。
  帝坎贝尔知道自己对阿达加迦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近似于盲目。无论感情还是理智。就算在不知道对方就是银炽之风的时候,就算他命令自己冷静的思考,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对此束手无策,甚至甘之如饴。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现在,他对阿达加迦的了解依旧少得可怜。不说其他,他甚至连对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不能强迫对方立刻全都告诉自己,因为他已经知道对待对方最重要的、也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行为就是左右他的想法,否则他肯定表面上同意,背地里则会逃跑。可这也让他根本无法反驳大族长,以及其他与之类似的情况。
  他厌恶这样。
  他的确相信对方,后者也足够坦荡又坚定,以至于不屑于解释任何糟糕的误解。但不代表自己能忍受对方被周遭误解。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阿达加迦初次在酒馆里见到他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的确是:逃跑。
  这绝对是帝坎贝尔遇到过的最难以置信的方式了。考虑到对方最先注意到的是他身上水百合花纹,很可能是因为认出他诺迪家族的身份才打算逃跑的。
  所以另一些让帝坎贝尔无法否认的事实就这样逐渐在他脑海里成形——
  阿达加迦肯定与“公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为他不仅绝对不会违反它,还在暗中捍卫着它。因为只有这样,德隆纳违反公约的时候他主动出手才说得通。毕竟那个时候的阿达加迦才刚和自己相识,是不可能单纯为了自己就出手。
  那么,大族长所说的五十多年前的事情,是不是也可能与“公约”有关?
  唯一知道真相的方法,只有让阿达加迦亲口说出真相,但这无疑是最困难的事。他唯一能用的,只有唯一一个对待对方的恰当方式——诚恳认真的跟他商量,询问他是否愿意说出来,并且做好被拒绝或是蒙混过去的准备。
  他看了一眼染上浅灰的天幕,接回自己房间迅速换了一身衣服,简单收拾过自己的仪容后,就站在阿达加迦房间门口静待天亮——就像之前对方等自己那样。
  他打算等对方醒来,直接把对方带到餐厅,一边用餐一边认真的问一问。
  可是,直到卡露雅尔和诺拉都起床去用早餐的时候,阿达加迦都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焦躁起来。
  耐心一点儿。他反复这样告诫自己。
  只是在随后的一个小时里,他的耐心就已经彻底告馨了。
  他敲响了房间的门扉。
  没有回应。
  他反复如此。可惜依旧没回应。
  他干脆推门而入。
  房间里当然已经看不到阿达加迦的身影,就连窗户边的地上都有晨间的露水,显然房间的主人放任它就这么开了一整夜,也没有打算把它关上。
  他因此愣了一下,接着就突然惊慌了起来。
  他在房内迅速的找过一圈后,甚至还探出头往双子塔下方看了一眼,接着又仔细看过了那些树藤的缝隙,排除了对方从窗户跳下去或者正在爬树的可能性,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262章 缺失之风(35)c
  他立刻去询问了双子塔所有出入口的值守,再三确定阿达加迦没有离开过中央城堡,这才着手从内部仔细找起。
  然而无论是餐厅,窗外那些树藤,还是那些小家伙学魔法课的地方以及“七会”的范围,都没有见到他。
  更确切的说: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谁见过他一根银发。
  以阿达加迦的“显眼现状”来说,帝坎贝尔肯定不能发动太多人手去找,当然只好求助于卡露雅尔与诺拉帮忙。可是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他们三个一起翻遍了中央城堡的各个角落,到了后来甚至还用上了探查魔法,却都找不到阿达加迦的踪迹。
  帝坎贝尔当天晚上就被这个事实击倒了。他简直难以置信:居然有谁能在他的中央城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这么消失了?!而且是没有任何征兆就消失。他完全相信以自己对阿达加迦的了解,肯定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任何异状。但事实上阿达加迦真正要做什么的时候,完全不会显露出任何异状,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有计划的类型,而是一时兴起的典型。于是他不止没有表露出异状,还亲口向帝坎贝尔表示了高兴与肯定,结果居然一样也没有做到。
  说好的考虑几天呢?什么叫考虑?显然是用脑袋思考,而不是身体力行!
  接下来三天,帝坎贝尔脸色简直能冻死整个中央城堡的其他亚灵,满脑袋只想拽住某个绿眼睛老混蛋的衣领,用力摇晃他,告诉他把一切都搞反了,甚至连词都用错了。
  他根本不该告诉自己要“考虑几天”,应该说“消失几天”才对!
  当然,无论如何,此时的帝坎贝尔都想象不到,阿达加迦会选择把自己关在壁柜里……
  躲避探查魔法对阿达加迦来说并不困难。
  隐藏或融入什么对他来说,根本不需要用到任何魔法,是风精灵们的一种天性。
  就像在没有什么东西能衬托“风”的前提下,它就是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存在。因而他虽然躲在帝坎贝尔隔壁房间的壁柜里,但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踪,就连探查魔法都找不到。
  其实说“躲”也很不恰当,他只是走了进去又碰巧没有出来,还顺手关上了门而已。
  壁柜里一度很黑,但他的风精灵很快就被“星宵”吸引,悬浮而出,互相辉映闪烁。
  他在那些仿佛星光从天幕上降临于此的奇景中背靠着壁柜,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开始的两天,他只是盯着那柄剑看。
  直到三天后,他才敢伸出手,把它从悬挂的地方取下来,抱在怀里,用指尖摩挲那个螺旋形的徽记。
  这是他的徽记,也是科特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出现过真正的、跟他们拥有一样天赋的同族。这或许是大自然的某种警告,也可能是他不愿意去教导任何有风魔法天赋的学生所导致的。或者二者兼有。就连帝坎贝尔的魔法课程里碰巧出现的那名聪明的风系小女孩,也只是“极有可能”,如果得不到适合的指导,她的天赋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消失,变成一个没有天赋魔法的、在海克鲁城变得“无关紧要”的低阶法师。
  “独一风系”就是这么奇怪,不止取决于天赋,还取决于灵魂成长的漫长过程,所以才会如此罕有。
  他记得这些,就像他至今依旧清楚的记得这柄剑从血系传送阵里掉出来,砸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感觉。
  并不疼,却很沉。
  他作为银炽之风的那段时间,一度想过佩戴这柄剑,想假装自己是个战法双修,可实际上他根本做不到,因为他是以“那种形式”得到了剑,除非他能为科特报仇,否则就是亵渎,也是亏欠,他不止会无颜面对记忆里的导师,还会无法面对这柄细剑。
  他曾经无数次思考过同一件事,最后都得到同一个答案:如果科特没有以那种过于特殊的形式把剑留给他,而是嘱托或赠予,那就是对他的认可,即便他是个半吊子独一风系战法双修,他也会心安理得的佩戴着它,后来也不至于急功近利的去获得圣书力量,当然还有复仇的部分。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就连对魔鬼与自身力量差距的切实认知,也是从“那一刻”才以鲜血淋漓的方式开始的。
  最终,他只能选择拆下了嵌在剑柄上的那块“阿达加迦”,放在了自己的法杖顶端,这也导致他被驱逐时没有来得及带上这柄细剑……
  他曾经沉溺于复仇,现在如果有机会也会如此。这柄剑不知不觉间对他来说已经代表着导师本身。
  它在数百年的时间里,都注视着他亲手给族群带来的糟糕现状,也注视着他被不得报的仇恨折磨得失去了自我,结果就像他对帝坎贝尔所说过的那样,他需要时间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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