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现在的闵游只有嘴巴和眼睛能动，眼看他的手又不老实地伸过来，“啊呜”一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白冥显然被咬疼了，手一哆嗦停住了。
  “混账东西。”闵游呜呜噜噜骂着，“说了别乱碰。”
  白冥把手抽回来，端详着手指上一排细牙印，问道：“神君，你为什么会跟来？为什么路上遇到的人都认识我？”
  闵游直接略过第一个问题，“你要服侍本尊，本尊略施小术将你的身份植入了白水村民的记忆中，他们自然就认识你了，不然哪会允许你一个陌生人住进村子里。”
  “嗯。”白冥又问，“你为什么会跟来？”
  闵游不理他。
  过了会儿，白冥又问，“你为什么会跟来？”
  闵游咬牙，“闭嘴，不许再问了。”
  “哦。”
  牛车披星戴月，一路摇晃着到了镇上，闵游窝在白冥胸口处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白冥说话，一个激灵醒了。
  白冥已经下了车，走进了供奉清涟的水君殿内。
  此时已近清晨，神殿里空无一人，白冥看向殿中水君像，硬邦邦道，“我家神君说，让你三日内引水入白水村。”
  殿中寂静无声，偶尔有香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白冥便又走近些，抬头看向那座披金挂银的水君像，“我家神君说，让你三日内引水入白水村。”
  烛火的映衬下，水君像面色铁青。
  白冥“哦”了声，将那颗光华流转的大珍珠放到水君像前，“这是我家神君的信物。”
  清涟水君出声了，只是气息不太稳：“是谁允许你这么对本君说话的？”
  白冥站得笔直，“我家神君闵游。”
  “闵～游～”清涟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语气，“很好，很好，不愧是他。”
  闵游听着这语气，陷入了沉思，好像不太对哎。
  清涟突然现出真身来，大为光火，“闵游！闵游是个什么东西！他以为他是谁？还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大水神吗，他以为还有人会恬不知耻地跪舔他吗？笑话！他现在就是个老残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也敢来指使本君？借水，借水！门儿都没有！”
  清涟头戴金冠，身披锦绣辉煌的神袍，因为愤怒，清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再加上通身庸俗的气质，闵游心中暗道：“还是如此俗不可耐。”
  清涟也算是闵游的旧相识了，五百年前吧，他短暂地做过一段时间闵游的侍神。后来求闵游给了自由身，下凡历劫后有了出息，现在混成一个偏僻村镇的水君，也算是不错了。
  闵游是看不上清涟，可也没亏待过他，怎么这人对自己这么大的怨气？
  劈头盖脸被人骂了一顿，还是曾经跪舔讨好自己的侍神，这窝囊气闵游可不能忍。他冷哼一声，“本尊肯开口借水是看得起你，谁给你的狗脸拿乔？”
  清涟大受刺激，看向白冥的眼睛赤红，“你说什么！”
  白冥皱眉，“神君问你借水，你拿来就是，废什么话？”
  清涟声音气得发抖，“你们……知道什么是借吗？如今你们有求于我，还敢如此无礼，我……本君……”
  清涟一声怒吼，一条水龙竟从他口中冲出，直击向白冥。
  白冥不知躲避，被水龙迎面痛击，直接被水龙一头顶出了门外。
  水龙仍不罢休，摆尾用力抽了他数下，这才气咻咻地返回。
  “砰——！”一声巨响，水君殿门重重关上，清涟的尖叫声回荡在空中，“想求本君借水，做梦吧你！闵游，我就等着看你烂在白水村的泥地里，哈哈哈，我等着这一天！”
  第6章 借水（二）
  白冥捂着胸口踉跄着站起来，摸出怀里的闵游，“神君，你没事吧？”
  闵游沉默着，这小子刚才被水龙攻击时，怕伤到他，紧紧用手护住了他……
  看闵游不说话，白冥伸手轻戳了一下他，“神君，你还活着吗？”
  闵游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废话，我当然活着。”
  白冥松了口气，起身面向水君殿，“神君，他不肯借水给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闵游冷笑一声，“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不用理他，走。”
  “去哪里？”
  闵游又沉默了。要在三日内借到水，最快的办法就是找本地水君借。原以为清涟是他的老下属，对他的号令无有不从的。唉，谁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他对他竟这么大怨气。
  如果去找其他不管辖白水村的水君借水，且不说对方认不认他，肯不肯借，只操作起来也非常麻烦，至少要层报到两地共同的主管水神那里，一来一去时间就耽误了。
  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下一个他必得一击即中。
  闵游正思考着，只听水君殿内传来一阵疯狂的打砸声，伴随着清涟的叫骂声，“闵游，你这个狂妄自大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你也有来求我的时候，真是笑死爹了！”
  白冥不解，“神君，他好像十分恨你，你对他做过什么？”
  闵游皱眉，“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对他做什么，昔年他只是我身边一个不入流的侍神，我本来不想要他的，他又跪又求地说只忠于我我才勉强收下他。他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如今我潦倒了，他倒在我面前猖狂起来了。呸，他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我们走。”
  一门之隔，闵游的话清清楚楚地传进清涟的耳朵里，把他气得几乎避过气去。
  当年，他在闵游身边过得何其屈辱！每日费尽心思讨好闵游，可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水神从不正眼瞧他，其他侍神也排挤他。幸好，他及早抽身，给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
  谁曾想，这位不可一世的大水神竟然得罪了新任天帝，被贬到他的属地来了。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清涟就在等着闵游来拜见他。水君统管一方水事，想要风调雨顺，各村游神都会来拜会他的。
  清涟一遍遍设想着闵游对他做小伏低的模样，畅想着他如何训导闵游，嘲讽讥笑他。想一次，笑一次。
  谁知，一等二等，数月过去了，其他村里的游神见了好几轮，就是不见闵游的影子。如今终于来了，明明是他有求于人，气焰却还如此嚣张，口舌还是如此恶毒，天帝怎么没活活劈死他！
  清涟一挥衣袖，气咻咻地开了门，他要好好教育一下闵游，让他知道求人的正确态度！
  水君殿门大开，门外空无一人，闵游早走了。
  闵游一直没说再去哪里借水，白冥就在广灵镇上走走停停地看热闹。
  今日赶上集会，镇上人越来越多，吹拉弹唱的，卖各样东西的，置换各样物件的人络绎不绝，白冥看得是目不暇接。
  闵游也是头一次到这里来，乍一身处闹市，给他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他是天生天养的大水神，生来就高高在上，恣意潇洒，心安理得享受着世间信徒的敬畏与供奉。算上这一回，他也就来人间过两回。上一回还是跟玄曜那个灾星一起执行任务，还玩脱了把他得罪死了。
  闵游“呸呸”两声，暗道晦气，想那个家伙干嘛。
  在闵游神游的时候，白冥被一群拜神的人裹挟着来到了本地城隍庙。
  城隍是统管本地一切大小事务的神官，是闵游这种村神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只是，他管不了风雨雷电，也无法插手生老病死，于闵游来说无用啊。
  这种村镇一级的城隍，在满天神仙面前，就如芝麻粒一样，闵游更从未看在眼里过。
  眼看日头西落，他们已经在外面白白消耗了一天，闵游清清嗓子，正要开口，一抬眸看到城隍爷神像后的壁画，心梗了。
  这座城隍庙正在扩建，新修好的主殿中除了供奉着城隍爷的神像，又在空白墙壁上请人绘了高大威武的天帝。
  闵游一看到那天帝，就知这作画的人得到过神启。因为这画像的脸和如今的天帝—玄曜本人一模一样。
  世间多能工巧匠，能为神仙造像的工匠都曾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窥见过他们的真颜，此谓神启。造像越逼真越精美，越能凝聚信仰之力为真身使用。
  在几近走投无路之际，又撞见仇人威风凛凛的新神像，闵游心里别提多堵了，他催促白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闲逛，还不快走！”
  “哦。”白冥答应着，脚下却未动，反而仰头仔细端详玄曜的画像。
  闵游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难不成想贴上去？”
  白冥缓缓摇头，“神君，我只觉此人十分面善，气度不凡，他是谁？”
  闵游没理他。
  白冥又问，“神君，他是谁？”
  闵游不耐烦道：“他是谁关你屁事！”
  “神君，他是谁？”
  闵游瞪向玄曜的神像，恶意满满道：“他是我的逆子。”
  白冥呆住了，“什么叫逆子？”
  “三言两语说不清，傻站着干嘛，快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