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城隍身着隆重的神官袍，表情肃穆地走进来，先瞥了眼为鱼肉挑刺的白冥，很快又转向闵游，垂首作揖，给他行了个大礼：“下官纪樟拜见神尊。”
闵游正喝着汤，见状差点儿呛到，刚放下碗白冥的手就伸过来为他擦嘴。
纪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闵游奇道：“你这大晚上的穿着礼服来拜我，难不成是本尊要官复原职了？”
纪樟作为主管广灵镇一切事物的城隍爷，之前对闵游不算怠慢，但也绝不算恭敬。这次突然到访，还着正服、行大礼，实在是令人生疑。
纪樟面露愧色，“之前是下官失仪了，俗务缠身，一直没得空来拜见神尊，还望神尊见谅。”
这种虚头巴脑的话真是很久没听过了，闵游放下汤勺，“说吧，什么事？”
纪樟头垂得更低了，“下官特来禀报清涟水君私吞影田产出一事。下官收到消息后，即刻就将此事上报给了监察神官，上庭来了两位神官已将清涟带走羁押了。想来，不日便会定下刑罚。”
“嗯。”闵游道，“本该如此，不过我现在只是乡村游神，在你手底下做事，你倒也不用跟我汇报。”
“是。”纪樟道，“只是有一事需要请示神尊。上庭有意让黑土村神黑憨憨接替清涟代管影田，下官也将此事告知黑神，只他说他如今听您调遣，代管影田一事还需要神尊点头。”
“哈？”闵游有些哭笑不得，这个黑憨憨，还真是说风就是雨，“……行吧，这是好事，我没意见。”
闵游见纪樟还杵着不走，“你还有什么事？”
纪樟又迅速看了眼白冥，道：“清涟被革职后，本地水君一职便空了出来，不知天……神尊有无指定之人？”
闵游自嘲地笑笑，“这你可问错人了，这事你得问如今的大水神，我指定谁，还有谁能听我的不成？”
纪樟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唐突了。既如此……”他又看了眼白冥，“那下官便告退了。”
纪樟倒退着出了院门，忽然袖中一沉，多了一只卷轴。他连忙拿出一看，上书“广灵镇水君一职暂缺，由南方水君屈湘子派人代管。”
纪樟：今晚真是来对了！
纪樟走后，闵游低头一看，自己的碗里被装满了鱼肉。
白冥道：“刺都剔干净了，可以直接吃。”
闵游本来只想喝汤不想吃肉，但看那些鱼肉白嫩，白冥又如此用心，便用筷子夹了一口，“……唔，很不错，一点土腥味都没有。”
白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差点儿闪瞎闵游的眼。
不得不说，白冥这张脸，他这张和玄曜一模一样的脸，确实是长在了闵游的喜好上。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比上一眼更好看，更赏心悦目。
饭后，白小幺不情不愿地回了家，闵游安排白冥给他倒好洗澡水，就等着他将他抱进浴桶中洗澡，谁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过来。
闵游到了庙门口一看，白冥竟然在院子里坐着看月亮呢。
“你在干嘛，还不过来服侍我沐浴！”
白冥身子一僵，缓缓回转身，又很快转回去，“你自己洗吧。以后……这种事你自己来。”
什么？！闵游有些不爽，“你是我的信徒，竟然敢拒绝我的要求，你吃了熊胆了，你给我过来。”
白冥竟然还在原地不动，“黑憨憨说得对，你我虽同为男子，也不该行为过密，以免惹人非议。”
闵游真的生气了，抬手拿起供桌上一个干瘪的黑窝头朝白冥扔去。
“咚！”一下直中他的后脑勺。
“混账东西，”闵游怒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你一个来路不明的灵体给本尊提鞋都不配，倒在这避嫌起来了，知不知道丢人怎么写？你以为我是那种喜欢男人的断袖吗？老子即便喜欢男人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你这张脸我看到就想吐！”
闵游气冲冲地调转轮椅，自己去到浴桶旁边，“呸，谁稀罕用你。”
看着高高的浴桶，闵游真的犯了难。这浴桶是他让白冥做的，又高又宽又深，足够他畅快地泡澡了。以前都是白冥抱他进来，如今，他要自己拖着一双废腿进去，实在是有点困难。耗费神力飞起来进去也行，但就是太浪费了。
闵游不想如此奢侈，为了洗个澡就调用为数不多的神力，便决定动用体力。
他将轮椅紧贴着浴桶停住，双手扶住浴桶边缘，纵身一跃想直接跳进去。
可他真的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那双腿给他带来的阻力，他不但没进去，反而因为用力不均衡将浴桶推翻了。
“砰——！”一声巨响，闵游和浴桶分别向两边歪去。
热水洒了一地，将地面搅和成了烂泥水地。
闵游被热水浇了一头一脸，整个人也在泥地里滚得脏污不堪。
“闵游！”
白冥急匆匆冲过来，看到摔倒在地上的闵游，连忙去扶他。
“啪——！”闵游用力打开了白冥伸过来的手。
白冥猛地跪倒在闵游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对不起……”
闵游用力推开他，缓缓擦掉眼睫毛上沾的泥水，“别碰我。”
“闵游……”
“我说了，别，碰，我！”闵游双手用力按住地面，一次又一次，试图用双腿支撑起身体，让自己站起来。
可是，没有用的，他神筋被抽，腰部以下毫无知觉，双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又一次跌倒后，闵游垂着头沉默了许久。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完全控制不住。
被生抽神筋时，那么痛，咬破了嘴唇，他也没哭喊一声。
从云端跌落，被众神厌弃、嘲笑，他只是愤怒，却从不觉得伤心难过。
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了……
泪水落地后，没有融入泥水，反而变成了一颗又一颗发着莹莹蓝光的珍珠。
第22章 疏离。
闷雷滚过，瓢泼大雨“哗——”地就下来了。
闵游还小的时候，十分娇气，稍不如意就要哭闹一场。他每次哭，天上就会下暴雨，地上就会发生洪涝。师尊就会连哄带吓，告诫他不能一直哭，再哭下去淹死一大片众生，罪孽都要算到他头上，他就要遭雷劈了。
闵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雷神的雷火刑，就真的不敢再哭了。
师尊见他听话，又会奖励他好吃的好玩的。
后来，闵游跟随师尊在六界游历，亲眼见过生老病死，众生苦相，见过洪灾后的尸横遍野，疫情丛生，他就再也没哭过了。
如今，是真的忍不住了。
永远失去师尊的痛苦，对玄曜的恨意，失去一切只能在泥泞中挣扎的无力和屈辱，种种交织在一起，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决堤了。
闵游坐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哭了一夜。
师尊已经被玄曜害死了，再也没有人会哄劝他了。
外头的大雨下了一整夜，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这下白水村的村民都坐不住了，如今正是春耕的黄金时期，有点小雨是再好不过的，省了浇地的事，可要是下起来没完，刚播下的种子就会全烂在地里，那就全完了！
他们后半夜时就集体出动了，拼了命地挖沟排水，无奈地发现雨越下越大，水完全排不出去。
清晨时，村民们带着满身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往庙里，个个疲惫不堪，又十分惊惶。
今年的春耕开了个好头，只要勤奋劳作，今年吃饭不成问题，若是毁在一场雨里，那全村人都要饿死了！
走投无路之际最易相信神佛，他们想起了一次次显灵的村神，抱着一丝希望赶过来：神老爷能不能管管这雨呢？
这暴雨来得实在是邪门，春天正是闹旱的时候，生怕不下雨，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雨？
闵游哭了多久，白冥就在庙门外跪了多久，此刻听到村民们聚拢而来，他站起身不顾闵游的反抗将他抱起，把他强行送回到了神像中。
白冥看着散落一地的珍珠，大手一挥，便将它们全部收了起来。
村长白三愁眉苦脸地走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吓了一跳：“这里遭贼了？”
白冥摇头，“没有。进水了。”
白三叹气：“也是，这么大的雨，家家户户都在漏雨。”他一向是有些怕白冥的，可白冥是唯一能和神老爷直接对话的人，还得搞好关系，便硬着头皮走上前帮白冥一起扶起歪倒的浴桶，又拿起扫帚清理地面。
后续过来的村民们也自觉帮忙，很快将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有村民看大雨还不停歇，焦心不已，就把怀里揣着的粗粮窝头放到供桌上，连连给闵游磕头，祈求大雨快点过去。
闵游一看，坏了，一时没忍住哭了一场，又开始下暴雨了！
闵游这边刚擦干眼泪，大雨立刻就止住了，紧接着云雾散去，露出了灿烂的大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