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布包沉甸甸的, 小姑娘攒了挺久,沈柳轻声说:“宝妹, 哥夫有银子的, 你攒钱不容易, 我不能要你的。”
  “那你就没把咱俩当最好。”顾知禧气鼓鼓的,“你拿我当外人!”
  沈柳本来就不多会讲话,听见顾知禧抱怨, 他急起来:“咋会呢!我、我嫁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只同你好。”
  “那你便收着。”
  沈柳低头瞧着布包,唇抿得紧紧的, 他心里感动:“全当是我借的,等后头宽裕了就还你。”
  门里没说话,好半晌,顾知禧轻声开了口:“也成。”
  “多谢宝妹了。”
  嘎吱一声响, 门被轻轻打开,浅淡月色映着小姑娘笑眯眯的脸:“咱俩这关系, 不说谢不谢的。”
  “好。”
  沈柳洗漱完, 天色已经很深了,长风入夜, 山野寂寂。
  顾知禧的卧房里亮着烛灯,小姑娘该是在做绣活儿,沈柳垂眸笑起来,将手里的小布包攥得更紧了些。
  推开门,寒风灌进来,沈柳赶忙关起门,正想往里走,手上的东西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瞧了眼里头,顾昀川已经上床了,豆大的烛火昏黄一点,映得地上的半盆水波光粼粼。
  见小哥儿好半晌都没过来,顾昀川蹙了下眉,轻声喊他:“怎么不过来?”
  沈柳忙应了一声,却是脚下踟蹰。家里地方不大,顾昀川给的银子他多是放在柜子里,男人从来不看,就是要用钱了,也是直接同他要。
  沈柳轻轻打开柜子,将个靛蓝布包拿了出来,这里头,是俩人的全部身家。
  他想了好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往床那边走了过去。
  不意外的,顾昀川正坐在靠里的位置,帮着小哥儿暖被子。
  沈柳咬了下唇,脱下鞋子爬上了床,窸窸窣窣声里,他把两个布包拿过来,轻轻落在了男人的腿上。
  顾昀川垂下眸子,这靛蓝布包他认得,沈柳可是宝贝,他每次拿钱回来,小哥儿都要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明明记得里面有多少银子,还偏要从头再数上一遍。
  他还笑过他,多数几遍也不能变多,可眼下,竟是拿到了自己面前。
  顾昀川看过去:“这是……”
  沈柳有点儿不敢瞧人,买牛车这事儿顾昀川从没提过,是他一厢情愿的,他怕男人嫌他多事,咽了口唾沫才轻轻开了口:“昀川,我有些事儿想说。”
  可沉默了良久,那话就和烫嘴似的,咋也说不出来,沈柳张口又闭口,本就不多利索的嘴现下更是笨拙。
  男人却也没催,只伸手过来,将他的手握紧了:“你慢慢想,我不急。”
  小哥儿点了点头,深吸了一气:“上回咱俩上书铺……你同我说那个周二爷想请你做先生。”
  闻声,顾昀川皱了下眉,他瞧着腿面上鼓鼓囊囊的布包,直觉这事儿与他相干,心口不由地颤了一下。
  沈柳见人没说话,抿了抿唇:“那会儿你说路上远、有心无力,我便想着,你平日里出远门都是坐牛车的。”
  “我问过阿娘,她说单买头牛就得六七两银子,找认识的木匠打套车板,还要几吊钱……我就都攒起来了。”
  小哥儿心里没底,头垂得很低很低,顾昀川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那只他送的银钗,在幽微烛火里暗暗生光。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喉咙发堵,心口酸胀。
  他一直以为这小哥儿是个小钱眼子,有点儿银子就母鸡护蛋似的护得紧紧的,却不想,这些银子都是攒给他的。
  指尖轻轻摩挲了下骨节,那种难忍的酸涩情愫自心口一路往上升腾,到喉间、鼻口、眼底,快要让他无法自持。
  他忙偏过头,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就听一阵碎响,小哥儿将布包打开来,他轻声道:“这里头,有阿娘给的五两、你平日里写稿的润笔钱,今儿个买鸡蛋和帕子赚的铜板……我本来想着还得攒上半年,后来宝妹知道了,非要把她攒的银子给我,我同她说好了,只当是借的。”
  见人久久不言语,沈柳心里忐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啊……”
  顾昀川瞧了他许久,深深目光细致地描摹,小哥儿清隽的侧脸,颤抖的眼睫……
  他指尖起燥,将腿上的布包收好,放到了床边的矮桌上,哑声道:“平日里不舍得花银子,都是给相公攒起来了。”
  沈柳抠了下被角:“我吃穿都在家里,没不舍得……”
  话音还没落地,顾昀川的大手蓦地伸了过来,按在小哥儿纤细的后颈上,紧接着男人的唇贴了过来,落在他的眉宇、耳侧。
  沈柳怔了怔,小声唤他:“昀川。”
  顾昀川温声应下,身子往前倾,将沈柳贴压得密实。
  骨节分明的大手包住小哥儿的后脑勺,知道他害羞,实在来不及吹灯,便将被子蒙了上来,掀起一阵热风。
  沈柳低低地呜咽:“话儿还没说完呢,你是咋想的呀?”
  “明儿个再说。”
  “我说的是正经事,你咋老想干别的。”
  “我干的也是正经事。”
  顾昀川沉沉呼出一息,他想他得做些什么,才能让心口翻涌的热浪平息,让羞于言说的情愫找到出口。
  *
  翌日天阴,远空一片灰茫茫,再过几天便要立冬了。
  昨儿个又折腾到后半宿,眼见着天都快亮堂了,沈柳气得直哭,又千叮咛万嘱咐顾昀川,到了晨时可得叫他起,要么天天做懒,像什么样子。
  可真等沈柳爬起床,早饭都已经做好了,顾昀川知道小哥儿要生气,打发了顾知禧过去喊人。
  沈柳睡得安稳,自被里睁开眼,就瞧见外头天光大亮,脸色霎时红了个透。
  好在里衣穿得好好的,他忙爬起来,披上褂子到灶房洗漱,正看见灶炉上已经给他温好了水,直接用就成了。
  他一面气哼哼地跺脚,一面又心口熨帖。
  早饭吃的白面馒头并冬瓜丸子汤,天冷下来后,炒菜盛出来就凉,还得是汤汤水水热得久,放上一会儿也好吃。
  清透的汤底漂着细密的油花,还冒着腾腾热气,白花花的手搓猪肉丸子浮在汤面上,冬瓜切成均匀的薄片,像是沉在水底的玉璧,临出锅前撒了一把葱花碎,清香拂来,让人食欲大动。
  沈柳进屋时,就见椅子上的小软垫已经放好了,赵春梅见小哥儿进门,伸手将他位置上的小碗拿了过来,木勺搅一搅,一股子浓郁的鲜香,盛了好几个肉丸子,才放回了沈柳桌前。
  沈柳抠着指头:“阿娘对不住,我起晚了……”
  “这有啥的。”赵春梅把馒头往他那边推了推,“要不是今儿个吃白馒头、肉丸子,本不想叫你的,馒头刚出锅才宣腾,热过就不香了。”
  沈柳脸上泛起红,伸手接下赵春梅递过来的馒头,他都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吃过白面了,轻轻咬上一口,是细腻的甜香,他抿了抿唇:“阿娘,今儿个咋吃这好啊?”
  赵春梅笑着说:“眼见着秋末了,地里的玉米还没收,吃好点儿好有力气干活。”
  这几日赵春梅和顾知禧一直忙着做绣活儿,本想着等到月末了再收玉米,可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冷,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沈柳忙点头:“我劲儿大,我来背筐子。”
  “你在家歇歇,我去就成。”顾昀川怕他光喝汤腻着,夹了筷子萝卜丝放到他的白馒头上。
  顾昀川腿脚不好,家里人都想让他歇着,可他没应,同吉婶知会后给郑虎放了假,虎小子欢喜地直蹦高,拎上小竹筐就要和满子哥一道上山里耍。
  小哥儿一听便不乐意了,他皱起脸,嘟嘟囔囔:“那咋成,我也得去。”
  顾昀川蹙起眉头,大手自后伸过去揉了把沈柳的腰,温声说:“不难受?”
  沈柳指尖抠着筷子边,想起昨儿个夜里,羞得都不敢瞧人,他只顾昀川一个男人,也没人细细教过他什么,那些事儿还不是由着男人说啥是啥,他花样百出的,回回都弄的他腰疼得厉害。
  沈柳咬了咬唇,眼睫轻抖:“可是我想去。”
  赵春梅瞧着两人,笑着摇了摇头:“那就都去,一块儿干反倒快,用不了一天就能好。”
  小哥儿欢喜起来:“好!”
  吃过早饭,几人装好镰刀、麻绳,头上戴着斗笠,背着筐子出了门。
  早半月,家里就已经在准备过冬的粮食了,镇子上住着虽然不缺水米,可地窖里食物齐全,心里才踏实。
  许是挨着山,十月天后,地里霜得厉害,尤其日头不大的晨时,土面上都结着冰。
  这时节,但凡家里有地的,多得种上三五亩的玉米过冬。
  玉米好储存,才收下来的玉米正湿润,指头掐上一把能出水,得在院子里搭个棒架,把玉米晒干晒透了,不然得长霉。
  晒透的玉米棒子对着擦,玉米粒子搓落下来,拌着菜叶子就能喂鸡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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