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哦呦这是咋了,好大的阵仗!”
“说是顾家夫郎生孩子, 该是请了郎中吧。”
车夫跳下车板,放好马凳后恭敬地接人, 帘子掀开, 先下来的是季舟野, 他站定后同车夫一块儿将余下的几人扶下了车。
先是顾知禧、顾昀川和郑虎,最后是位手提药箱的小先生。
小先生名曰周衍,出身镇上有名的医家周氏, 更是顾昀川学生周澹的小叔叔。
他年纪虽不大,却行医数载,颇为老练, 又因着哥儿的身份,极擅长催产接生。
推开大门,几人鱼贯而入,顾昀川腿脚不方便, 却比往常走得还要快上许多,他面色虽平静, 声音却抖得厉害:“先生, 您这边请。”
顾知禧更是急得慌神,方才在书塾看见顾昀川时就哭过一场了, 眼下终于回了家,听见里头声嘶力竭的痛哭声,眼泪串珠似的往下滚。
屋子本来就不大,而今围了许多人,都快要站不下脚。
顾知禧刚想往里面进,却被边上人叫住了,她回过头,就见季舟野将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这男人顾知禧认得,她头回驾牛车送阿哥去书塾时,就是他在门口等的。
他说自己是阿哥的辅教,还帮她牵过小牛。
季舟野看着她,轻声道:“脸都花了,擦一擦再进屋吧。”
顾知禧接下帕子,道了声谢,忙又跑上前去。
卧房门口子乱糟糟的,顾昀川被拦了下来,婶子急得直跺脚:“哎哟川子,我知道你着急,可是不好进、不好进!”
同行的周衍见多了这场面,缓声道:“我是哥儿,让我进。”
吴婶子上下打量了遍人,见他眉心处一点红痣,忙应下一声,让开路请人往里走。
顾昀川仍阻在门口不动,她急起来:“内院生孩子,满屋子的血腥晦气,再冲撞了人!”
“哪儿来的浑说法!”顾昀川看向妇人,眉心皱得死紧,“我夫郎在里面搏命,我倒要怕个晦气?我这辈子经过的晦气还少吗?”
正说着,里间传来稳婆的声音——
“用力,再用力!”
“柳哥儿你不好一直哭,生孩子该没劲儿了!”
“周先生您快来瞧瞧,柳哥儿的胯骨太窄,实在是生不下来啊!”
沈柳压抑的哭泣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人心都揪了起来。
顾昀川脸色僵硬,才抬起步子,吴婶子“哎哟哟”地直叫娘,她朝屋里喊:“好妹妹你快来管管,你家川子要进屋啊!”
其实打顾知禧跑进屋时,赵春梅就知道顾昀川回来了,因此门口的那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四目相对,顾昀川眼底一片红,他声音发着抖:“阿娘,您也要拦我吗?”
沉默了好半晌,赵春梅缓缓呼出口气:“想进就进吧。”
床榻上,沈柳已经疼的没了气力,可蓦地听见杖子敲在地上的闷声,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忽然,温热的大手将他的手握紧了,顾昀川的声音自耳边响了起来:“柳儿,我回来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沈柳红着眼睛偏头看过去,抽噎着道:“你、你咋才回来啊!”
“是我的错、我的错。”顾昀川伸手将他汗湿的头发往边上拨了拨,哽咽道,“柳儿,你答应过相公的,要平平安安。”
哭叫一声叠着一声,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面送。
见实在生不下来,周衍拿了片老参喂到沈柳嘴里,让他用牙咬紧了,在他身下施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天色擦了黑,或许圆月挂上枝头,或许已是子夜……
沈柳仰起头,脱水的鱼一般不住地吸气,随着一声惨叫,就感觉腿间一热,有什么东西滑脱而出,紧接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响了起来。
稳婆欢喜地高声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周围乱糟糟的,抚掌的、道贺的……只有顾昀川在耳边一声一声焦躁地唤他的名字。
沈柳再坚持不住,头一歪猛地陷入了黑暗里。
*
再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屋外面鸟鸣声啾响,吵人耳朵。
沈柳费力地睁开眼,就发觉手被握得紧紧的,缓慢偏过头,正看见顾昀川趴在床边,他一动,男人马上就醒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一双眼,而今满是血丝,他哭过的。
小哥儿张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孩子……”
“在阿娘屋里,是个胖小子。”
沈柳点了点头:“昀川,你一直睡在这啊。”
地上坐了一夜,赵春梅怕他着凉,给铺了厚实的褥子,可地上实在太硬了,他腰骨疼得厉害。
管不起那么多,顾昀川咬紧牙狼狈地爬起来,伸手摸了摸沈柳的脸颊:“柳儿……”
他有许多话想说,可又堵在喉口说不出来。
只会笨拙地叫着“柳儿”,好像多叫一声,心里的后怕就会少一分,他就能踏实一分。
沈柳看着他,眼底逐渐模糊起来,伸手碰了碰顾昀川的下颌,有些扎手,长了层毛草尖似的小胡茬。
往上摸了摸,是男人红肿的眼睛。
顾昀川将小哥儿的手捉住了,放在嘴边亲了亲:“饿不饿,灶上温着汤呢,我端过来。”
见人点了头,他又道:“那想不想看看宝宝?我叫宝妹抱给你看。”
沈柳勾住指尖,与男人的手指紧紧交握:“好。”
顾昀川出去叫人,不多会儿,顾知禧就进来了,她将怀中的襁褓轻轻放到了沈柳的枕头边上。
“哥夫你咋样了啊,是不是还疼?”小姑娘像是怕扰了人,声音放得很轻,“快瞧瞧宝宝,可胖乎呢。”
小娃娃喝了些米糊,眼下睡得正熟。
沈柳细致地瞧了好一会儿,宝宝粉红的小脸儿有点皱巴,不多好看,可沈柳的心就是化成了水,他和顾昀川的孩子,他好喜欢。
顾知禧见他眉眼温柔,笑着道:“能吃能睡的可壮实了,哥夫你也得好好养,和宝宝一样壮实。”
沈柳笑着点头,就听见脚步声传了过来,赵春梅端着碗走到小哥儿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温声道:“娘做了猪蹄汤,喝一点?”
猪蹄汤熬了一个多时辰,汤面都熬白了,里头放了红枣、枸杞,补血补气。
一家人都围着他转,沈柳有些脸红,没瞧见顾昀川回来,又忍不住问道:“昀川呢?”
赵春梅用勺子搅了搅汤,碗里腾起一团热气:“叫他去洗脸换衣裳了。”
顾知禧笑着接话道:“我还是头回见阿哥这样呢,忙前忙后不说,昨儿个阿娘想给你擦身,他都不叫看。”
沈柳脸色红起来,小声道:“那、那是他给擦的呀。”
小姑娘点点头:“眼睛都熬肿了还不肯睡,就守着你。”
赵春梅笑着拍了拍她:“再多说两句,该给你阿哥那点儿老底都抖搂干净了。”
顾知禧忙捂住嘴:“哥夫,我喂你喝汤吧。”
炖了这么久,猪蹄软糯合口,汤水滋味鲜香,用勺子搅凉后,小心翼翼地喂到了沈柳的唇边。
温暖的夏风缓缓吹进屋,将山野的花香一并送了进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杖子响,和着一声实一声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柳忍不住抬头去看,就见顾昀川站在门口。
晨时的日光暖融融的,落在男人身上,也落在彼此眼中。
第60章 白首期同归
孩子出生后, 沈柳的月子坐得很是舒坦,快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
有阿娘和宝妹看顾着娃儿, 他只要吃吃睡睡就成, 可顾昀川还是告了短假, 在家里专心照顾他。
汉子不上工搁家伺候月子,简直闻所未闻。
天气一热上来,村口榕树下头就聚起好多姑婆、婶子, 人多口杂,说啥的都有——
“一个哥儿当祖宗似的供着, 怕不是发了癫呦。”
“顾家冷冷清清了这么多年, 高兴呗, 哪像有些人家成亲好几年了,啥也生不出。”
“哎我说张婆子你什么意思!”蒲扇啪啪拍了两下,婆子哼了一声, “不就收了顾家的红鸡蛋么,这么不分四六!”
“我至少知道吃人家嘴短,总比你收了东西还在背后嚼人舌根的强!”
……
外面纷纷扰扰, 顾家人全然不在乎,只安稳地过自家的小日子。
仲夏的午后,日光有些晒人,可院外的柳树垂下碧绿的丝绦, 挡了好一片烈阳,留下一地光斑, 坐在树影里纳凉, 日子悠长而恬淡。
庭院里架起了小方桌,上头摆着才切好的甜瓜。
春时种下的两溜瓜苗, 赶上个雨水丰沛的好春,甜瓜长得大且圆,晌午在井水里泡透了,冰冰凉凉的很是可口。
顾知禧咬了一口,汁水甜了满喉:“阿哥、哥夫你们快尝尝,好甜。”
顾昀川应声,特意挑了瓣在日光里晒过没那么凉的,先喂到了沈柳的嘴边:“少吃些,待会儿就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