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如果不能一起生，他想一起死。
  ——他不想被留下了，被留下的人总是孤独又寂寞，因为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随着那些重要之人的流逝一起被埋葬了。
  弥留之际，罗烨终于直视了自己的内心。
  “……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懦夫啊。”
  他的时间停留在家人离去的那天，他的灵魂被困在那片海滩，他就像一个活着的幽灵，阴魂不散在那片海域徘徊着。如同水鬼一般，只想拉着别人一起死去。
  不知心底生出什么样的勇气，罗烨用最后一点力气，拥住了林见影。
  拥住了他在这世上……仅存的温度。
  ……
  厉鬼莲心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沉默地靠近着两个将死之人，狠狠将那把斧头从罗烨背后抽出，溅射状的温热血液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本就可怕的一张脸染得更如同修罗厉鬼。
  莲心并不在意这些血液，甚至还有心思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一舔落在唇上的血迹。接下来该怎么做呢？等这对亡命鸳鸯咽气后再把他们的尸体拖到外面的池子里放血肢解，让这血和那些令人作呕的人类残肢混在一块——
  血腥味在她口中绽放开来，莲心倏地瞪大双眼。那双早就没有任何色彩的眸子在一瞬间爆发出浓烈的情绪，悲伤、痛苦、后悔、以及不可置信……
  她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罗烨，将那柄斧头重重扔在地上，莲心捂住脸，口中发出压抑嘶哑的吼叫。
  “啊啊啊……啊啊……啊……是……”
  在无意义的吼叫中，罗烨仅存的听觉似乎捕捉到了一句话。
  “是……你……啊……”
  第239章 “圣女”（48）
  是……你……啊……
  这句话, 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可能是肾上腺素在起作用，罗烨的脑海在转瞬之间变得无比清明。他想起了许多话，梦中莲心说的, 最重要的那句话。
  毕竟，血浓于水。
  ……莲心为何要强调血浓于水？
  这可能不只是一个形容词, 更是代表了某种客观事实。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罗烨脑海中渐渐成型，只是这个想法却太过疯狂, 甚至有些荒谬。
  但……只有这个想法成真, 才能解释莲心的异状。无论是外面这个, 还是梦里这个。
  ——虽然知道真相可能也没有意义, 因为他就要死了。
  ……
  看着倒地的罗烨，莲心干涸的双眼中，竟然渗出几滴血泪。可她早就不是人，哪怕是流泪也不会让人感到半分怜惜，更何况这里根本没有观众能对她的悲伤做出反应, 给出回馈——“观众”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
  ……真的被杀死了吗？
  “不……不！还有机会！”莲心怪叫着，喘着粗气，如同破风箱一般不断发出腐朽可怖的动静。她看着等同于尸体的罗烨与林见影，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这可能是她能展示出的仅有的温柔。
  “不会死的……不会。”
  她嘴里喃喃自语，手却猛地伸向自己的心口, 狠狠捅了进去。
  噗呲——
  利器没入血肉, 在其中搅动。她触到了一颗坚硬的球体, 而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嚎叫一声，把那东西从自己的心口掏了出来。一时之间，窄小的方厅被那宝珠发出的华光照得大亮。
  而伴随着宝珠被掏出, 莲心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逐渐变得干瘪。她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捧着那颗宝珠，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罗烨和林见影。
  然后，将那颗宝珠放在二人中间。被光芒照射到的地方，伤口快速凝固结痂、血肉疯狂生长。罗烨和林见影苍白的脸上重新拥有了红润的血气，这颗珠子的力量把他们从鬼门关生生拽了回来。
  这样的感觉太过奇妙，罗烨不自觉想要睁开眼。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林见影，虽然面容还是有些苍白，但他身上之前那种死气已经消失殆尽，看上去只是睡着了。罗烨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身侧，就只能望见莲心那干瘪的身躯。
  ……她就快要死了。
  但是，莲心却没有丝毫恐惧，她看向罗烨，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就像一位母亲，在望向她最疼爱的孩子。
  与此同时，莲心身上的鬼气也在慢慢褪去，虽然身躯慢慢干枯，但她的那张脸却越发像她生前的模样。看着那张与自己母亲相似的面庞，罗烨也是失了神，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莲心……其实你才是……”
  罗烨本欲说些什么，却又感受到一阵困倦，之前只有接触到那些信纸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但现在……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终于沉沉睡去。
  如果他猜的不错，自己在梦里，还会再见到“那个莲心”。
  而这一次，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
  这一次入梦，与之前都有所不同。
  因为，罗烨发现自己不是只能“听到了”。他能看见，能说话，甚至能走动。只是目之所及只有茫茫白雾，让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莲心？”罗烨尝试着呼唤了一声，希望莲心能给自己回应，“你在这里吗？”
  哒，哒，哒。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罗烨快速回头，一下子就与一张年轻温和的面孔对上了视线。不是莲心，还能是谁。
  莲心朝他笑笑，轻轻开了口：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莲心。”罗烨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你和外面那个莲心果然是同一个人，不是身处不同的时间这么简单……”
  “你还记不记得岑芳菲？你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接触过‘虚无’，我现在看到的你，其实是被‘虚无’同化后的你？外面那个，更像是……罢了，还是交给你解释吧。”罗烨一口气说了好多，而后才不确定道，“莲心，你把宝珠给了我，那你怎么办？你会死，是吗？”
  莲心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承认了：
  “那颗珠子啊，是我的心脏。是里面的‘生机’促使我还能以那种不人不鬼的状态存在着，现在生机已无，我自然也会无法支撑下去，只能消散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你知道你会死。”罗烨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眼前的莲心，“你真的……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莲心轻笑：“我现在已经算不得‘人’了，你也无需为我的选择感到难过或是别的。在那之前，我想给你看一段记忆，看完之后……希望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聊聊天。”
  罗烨恍惚了一瞬，耳中莲心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更嘈杂的声响。而其中某人的声音……听上去当真是无比熟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一人惊叫着，声音颤抖，“这孩子没气了……刚生下来，就没气了！”
  另一人勉强镇定下来，哆嗦着解释：“大、大概是贤妃娘娘怀孕时身子骨就不太……这孩子天生体弱，已经救不回来了。”
  “可那该怎么办！娘娘的孩子死了，她、她不会放过我们的！要怎么做？一定不能跟娘娘说实话，但……”
  “别急，都别急。”慌乱之中，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正是罗烨最熟悉的，青禾的声音，那个贤妃娘娘的忠仆。
  接下来她所说的话，却让罗烨惊讶无比。
  “虽然娘娘的孩子已经没了，但是……我们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
  “莲心生下的那个孩子……可是很健康啊。”
  “青禾，你是想……”听着青禾提出的疯狂建议，其他人都十分惶恐，“不行啊，如果把孩子换掉，让娘娘知道这事，咱们更是没有好下场！”
  “……可是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青禾声音冷淡，不急不缓，“把莲心的孩子换出去，告诉娘娘那是她的孩子，我们尚有活下去的可能。虽然欺骗了娘娘，可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娘娘本来就身弱，这个孩子是她拼死生下的，如果她得知真相，恐怕会更加崩溃，甚至可能直接撒手人寰！难道你们想到时候赔娘娘殉葬吗？告诉我，你们不想活着吗？”
  话说到这份上，屋中的其他人似乎都犹豫起来。他们开始斟酌，青禾这些话有多少可行性。
  青禾见他们犹豫，更是趁热打铁，大义凛然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件事除了在座各位没人知道。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我们撒了这个谎，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娘娘！”
  这话听得罗烨都有些想笑，什么为了娘娘，其实青禾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她不想死，只能硬着头皮瞒下这件事。毕竟贤妃之子已经死去，而他们干的事一旦被捅出去，恐怕面临的责罚也不止是杀头。这样一来最好将错就错，反正还有一个孩子活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