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面无表情,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不想吃。”
  后台的光线不很亮堂,没人注意到这一角落里算不上冲突的小小摩擦。方舟见他要走,便飞速跟上,两步下了台阶绕到身前,仰头注视着那双冷秀的眼睛,“聚餐那天晚上,我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对不起。我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裴行川没否认,看到手机上又蹦出新消息,他抬头,看见一高挑挺拔的身影杵在不远处,两手抱臂,虽然扣着棒球帽和口罩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视线钉在这边。
  第63章
  似乎隔空遥遥对望了很久, 久到方舟察觉到异样,顺着他的目光回望。
  按捺下猜测和满腔起伏心绪,裴行川短暂地看向身前人,“再次感谢, 我们扯平了。”说完, 他错身大步流星下了台阶, 朝着那边走去。
  “说完了?”看到他过来, 万山朗抬手抚上他的鬓角, 触手一层细细的水珠。
  “出汗了。”裴行川说。
  将粘在额前的发丝拨开,万山朗从兜里掏出包纸巾塞他手里时, 轻捏了下他的指尖,笑道:“我手也出汗了。”
  看到他眼中的询问,万山朗低声说:“被你吓的。走路就别回消息了。”
  余光中方舟朝这边走来,四目相对,万山朗打趣:“咋的了这是。脸垮得像头驴,晚上没吃饭就上磨了啊。”
  方舟勉强提了提嘴角,跟他碰了下拳, “想跟裴老师说点事……”
  “哎呀,不要一直记挂在心上。”万山朗胳膊搭在裴行川肩上,仿佛在得瑟他那条瘸腿终于能下地走路了似的, 另一条好腿曲着靠在小腿前, 笑嘻嘻地没个正型, 真诚安慰:“我们小裴特别慈悲为怀, 一点小事不会计较的。你也别一直梗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看开点朋友,高兴点!”
  方舟表情一僵,万山朗摆摆手:“我们要去吃夜宵, 走了,下次见!”
  跟着万山朗走出了一段路,嘈杂人声再次潮水一般裹挟而上,出了大门,外面的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霎时间天光大亮。裴行川忽然停了停,回头看向身后,方舟还站在原地,free找了过来正在同他说话。
  似有所感,方舟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轻点了下头。
  裴行川转身,奔向停在前方的那人。
  粉丝们看完了比赛,仍里三层外三层堵在场外,想蹲蹲自家墙头。警察维护治安的指挥声不时响起。
  换了衣服从员工通道去到停车的地方,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做贼一样上了车,才摘掉口罩帽子松了口气。
  给司机报了地方,万山朗偏头,“饿了没,我订的是家私房菜馆。”
  “不挑。”眼镜没一会儿又花了,裴行川将它摘下,窗外车水马龙又变成了散开的烟花。他看向万山朗的五双眼睛,“你想跟我谈什么?”
  万山朗用棒球帽扇风,顺嘴秃噜出去,“你猜?难不成谈恋爱啊。”
  裴行川没说话,盯着他的侧脸,盯得万山朗脸上的笑越来越僵,逐渐心虚,将帽子伸他面前扇风,“开玩笑瞎说的,别生气别生气,给你降降火——”下一秒,火没降下去,裴行川突然将手伸向他的衣服,上面摸完又往裤子摸去。
  “卧槽你又来!”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司机师傅还在前面坐着呢!万山朗捂着下半身以一个极其糟糕的姿势往角落缩,仿佛遇到恶霸强抢民男,还一边惊恐地往驾驶室看——司机大叔充耳不闻身后的恶性案件,淡定得像极了助纣为虐的妈妈桑。
  在一番垂死挣扎后,万山朗忽然感觉身上一松,裴行川从他身上起来了,捏着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卡,“这是什么。”
  万:“……”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怎么不敢说了呢?”看着他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只缄默地看着自己。裴行川心中一片冰冷,“让我猜猜,你上部戏的片酬,再加这部综艺片酬的一半,对吧?”
  万:“!!”
  “我再猜猜。”裴行川继续道:“除开这些之外,你手里应该还剩下一部分,大半给你爸妈换个好点的房子,一部分用来还债,你再留一点儿出去租房子。”
  万:“!!!!!!”
  无言对视,万山朗就像一只天降横祸被抄了家的狗子一样震惊。
  他沉吟了片刻,肯定地说:“原来你就是拥有读心术的气运之子。”
  “我不是!”
  “我猜也不是。”万山朗狡黠一笑,“你说错了。”
  在裴行川的注视中,他抽走了裴行川手里的卡,从外套暗袋里又掏出一张,塞了回去,“其实这张才是给你的。你那张是给我爸妈的。”
  “……”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裴行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只听见耳边万山朗还在感叹:“你怎么猜这么准的?”
  不要说吃饭了,气都气饱了。现在这些话也不适合在车上谈,裴行川对司机说:“直接回夕江庭。”
  余光中,那人还在静静看着自己,等待答案。裴行川别过脸不看他。撞见窗外隔壁车司机点烟,袅袅白烟逸散,他的喉咙也跟着有些发痒。
  心烦无比,许久,裴行川冷声说:“我远比你想的更了解你。”
  “可我好像不太了解你。”万山朗不解地问:“你不开心吗?”
  裴行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万山朗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说完,他立即补充道:“不许装哑巴!”
  “……”裴行川转头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卡丢还给他,“我不要。我说了这是你——”他从后视镜望了司机师傅一眼,直接将关键词含糊了过去,“反正就我上次说的。”
  “为什么不要?”万山朗把卡丢了回去,“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又不是——”他也从后视镜望了司机师傅一眼。
  司机师傅:“……”
  司机师傅:“两位老师,要不我下去,你们来开吧?”
  裴、万:“……”
  意识到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万山朗也不再刨根问底,嘱咐让司机还是去私房菜馆,便抱着胳膊生闷气。
  这坟墓一样的死寂一直持续到餐厅,两人一前一后分开进了餐厅,路过一串“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推开“小满”包间,四目相对,裴行川反手关上了门,“我不需要这个钱。这是你陪了我这么多年应得的。我心甘情愿。”
  “我又不是鸭子!”万山朗冲他吼,积蓄已久的情绪爆出,这么久以来,他从未这样歇斯底里发过脾气,裴行川被他吼得一怔,漫长的静默后,他无声出了口气,“那我希望你永远欠我的。”
  “这有区别吗??”万山朗紧盯着他的眼睛,桌下紧攥的手上青筋凸起,“给你当一辈子的情人?”
  一辈子可不叫情人。裴行川如是想到。还没等他张口,万山朗自己做了回答,字字咬得重如千钧,将他堵了回去,“可是裴行川,我不想。”
  “……我没有那个意思。”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些年,尽管已经无数次做好与他分道扬镳,再无牵扯的预设,做好了再次被人放弃的准备,可是真到这一刻,依旧心慌,依旧难以接受。
  裴行川有些接受不了万山朗这样凌厉诘问的眼神,垂眼避开时,眼眶悄无声息红了, “你上次说当朋友……可以的,至少等你把其他的还完了,最后再给我。”
  椅子划过木质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叫,万山朗一时说不出话,霍然起身,朝这边走来,“裴行川,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因为我很感谢你。我希望你能好好地。”
  “为什么是感谢?应该是我谢你。”
  万山朗一步步逼近,看他低着头不看自己,只能瞧见下巴尖上挂着晶莹水珠,“为什么是感谢?只有感谢?”
  裴行川胡乱点头。
  “你哭什么。”
  万山朗将他脸上滚落的泪水抹去,轻声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自己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我是吗?”
  “裴行川,我是吗?”
  他们之间只余咫尺距离,裴行川低着头,紧咬的牙关似乎在打着哆嗦,就像陷入一场经年持久的噩梦。叫旁人看去,还以为他在努力权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几乎是额头相抵,万山朗耐心等着,瓷白皮肤被摩挲得发红,泪水擦不净一般静静淌着,每多一秒,就多一分心凉。
  余光无意看到某处时,他的瞳孔骤然紧缩,牵起裴行川指甲深陷进皮肉的右手,手指强硬地穿过虎口将其分开,轻揉着那关节上年复一年的掐痕,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嘴这么硬,上辈子是螺纹钢吗?是或不是,有什么难以回答的。你以前就总这样虐待自己?”
  裴行川低低喘了口气,突然抬起眼睛,“你……”万山朗脱口而出,“我不信!”
  “……我还没说完。”
  “……那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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