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合的外科手术大多都有教学意义,时不时会有各个单位观摩申请,像这种复杂性较大的却普遍的,一般是院内教学,李修叫人在群里发了通知,他一是想见识下这位新的副主任医师,另一方面打算让秦兴过来当副手,好清楚下彼此界限。
  这个过程李修是要担着风险的,但秦兴不知道是压不住那份心高气傲还是不甘,迟迟不肯配合,中午勉强过来做了术前交底,整个人都阴着,再次搞得李修十分生气。
  林预被李修临时通知明天有一台手术,但儿科也通知了他,那个患儿家属已经同意开胸,这是个好消息,林预巡房时看过,最多再掉两个百分点,就不得不开始手术了,他排的时间也是明天。
  他跟李修说了这件事,李修皱着眉,觉得自己胆子十分地大“我这台时间很长,主要是观摩,一天两台你有没有问题”
  “没有。”林预不作犹豫,他的声音像一把崭新的手术刀,干净又犀利。
  李修抿着唇,最终点了头。
  为了明天林预的第一台手术顺利,李修取消了他下午的门诊,好提前熟悉流程。林预没什么好熟悉的,收拾了东西提前下班,下班之前又在科里粗略冲了个澡,他换了衣服,戴上口罩,步行进入地铁站。
  头发还是湿的,地铁涌入的风呼啸而来,吹得衬衫紧紧贴在身上,他闭眼不过几十秒,站在那里却像睡过了一场,等听到地铁进站后,才费劲睁眼,这时眼中浓重的疲惫已经是完全罩不住了。
  没有座位,也许别的车厢里有,林预远远望了一眼,确定了自己是一步路也不想走。
  他抱肩站在门旁,看了下手表,十二分钟后,他能到达租房,到了那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几天他的那些行李和家具都到的差不多了,需要整理,今天晚上应该也无法早休息。
  林预有些强迫性洁癖,进屋先洗澡,哪怕刚刚洗过。
  他租的房子只有60平,在这个地段不算便宜,墙纸也许是上一任租户贴的,灰得像外面要下雨的天,林预在网上看到这间房后就定下了,这房子很空,不乱,住下去也不用太费神。
  被打开的行李还散乱在地上,大多数是厚重的医学书,网购到户的床还靠在墙上没来得及放下来,除了这些,这件屋子里的装饰物就仅剩一盏落地台灯,剩余小部分衣服则是因为没有衣架,临时堆在了地上。
  手机铃声在房子的某个角落响了四遍,林预坐在矮凳上,直到头发擦完才去接起。另一头是个女声,她大概是向林预提出了一些让他为难的问题,他嗯了一个字之后,停顿了非常久。
  “林预?你在听吗?你住哪里?我过来接你”
  半湿的毛巾握在手中,已经很陈旧,粗糙地磨砺着指尖,就在对方不耐烦,又要出声提醒时,林预这才低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地址传给我,七点到”
  “好,那...你注意时间,不要迟到。”
  林预按了电话,又是很久没有动,天要暗了,夏日傍晚的风从细窄的窗口吹过来,他竟感到冷,感到厌烦,感到无所适从。
  临出门,他再次回望这间很小的屋子,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家,他甚至在想,出了这个门,再回来的时候他该是什么样子。
  和很多年一样,脱了白袍,他依旧穿衬衫和黑长裤,没有贵重的配饰,也没有包,出门寡淡得像个穷学生。
  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林预打车到了约定的地点。
  江灿灿坐在车内,老远看见人走了过来,皱了皱眉,又很快不着痕迹地化作平常。
  司机下车开门,很恭敬地叫了一声“林先生。”
  林预“嗯”了一声,坐上了车。
  第6章
  自从江伯年对外宣称卧病,仅半年来江合旗下除了医院,药业外,连同大部分实业就悄无声息地换了新主人,加之他早已不大在医院走动,虽还挂着老院长、老董事长的称谓,却早已形同虚设,不大有用处了,是以,外界是个人都在传他病得有多重,传江惟英很快就要接替他联合懂事长的职务,但不知道江伯年到底是真的病重还是没听到风声,一直也没什么回应,各界邀约全推,鲜少有露面的时候。
  江惟英听了就更不可能解释一二了,对传言他从来都是笑纳的,他的身价跟着名声水涨船高,政商界行走无往不利,开心都来不及,只盼着江伯年真的得个大病,两腿一蹬升极乐,到时候他正好收拾江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杂鱼,再把那个野种找个孤岛扔了,想想都是清净的。
  今日家中看上去格外忙,佣人疾步穿过主屋和厨厅,行色匆匆,江惟英这才想起,连门前的花圃都被精心修剪过,滚圆的大蘑菇整齐的簇拥着几个泉眼,那太湖石都被刷洗得干干净净,真是好一个喜迎贵宾的派头。
  他本应是个十分忙碌的人,至少没有时间会坐在这里看书。
  但是他偏偏坐下来了,他想,他到底是继承了一些江伯年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已经能掌控曾经控制不了的东西,但不想突然有一天还是会有新的意外。
  从那黑色的车门被打开的时候,江惟英就感觉到了,戏谑的,讽刺的笑渐渐凝固,那女人挽着她的丈夫,笑着走进门,她高耸的肚子里装的是什么,江惟英脑子里好奇地想,总不能是个人。
  他森冷的目光转向林预,手中的那本艾希曼已经不再安详。
  6-2
  “惟英,看上去你很快要当舅舅了”
  江伯年忍不住脸上的笑意,目光缓慢地从江灿灿隆起的肚子上转向江惟英,眼中的仁慈还没消散,在泛起冷光的镜片后一闪而过,连同语气一道透着诡异的揶揄。
  “哦?验过了没有?”
  江伯年不见生气,神色也未变,江灿灿淡淡一笑,放下筷子说道“验了,是个男宝宝,爸不放心我在外生产,说还是回自己家的医院比较安全,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帮我安排呢”
  江惟英见林预置身事外,仿佛一心只有面前的甜汤,便抬手夹了只甜虾到他面前“说什么呢,我是说这孩子跟我有血缘没有”虾放到眼前,林预皱了皱眉,江惟英便连虾带盆接了过来,他解开衬衫的袖口挽起,边剥掉虾壳,边抬起眼皮“跟姐夫呢?有血缘关系没有?”
  极深的眼眸里盛满了认真,挂在唇边那点浅淡的笑意硬是被这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稀释得阴暗冰冷,哪怕他一举一动看上去明明优雅至极。
  江灿灿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林预,伸手握在他的手臂“老公,我吃饱了,我们先走吧,下次..我们下次再来看爸爸...”
  “这也是你家,饭还没吃完去哪?坐下。”江伯年抬手招来身边的近人“老胡,一会儿去书房取抽屉里的那几份鉴定报告,送去让惟英过过目。”
  江灿灿失去了吃饭的心情,不住地伸手抹去眼泪,林预看了她一眼,递了纸巾过去,却被江灿灿牵住手扣在肚子上,她委屈地嘟囔了一句“痛”
  林预一僵“什么”
  那交叠扣在一起的手映在江惟英的眼底,看得他眼珠子发涩。
  “宝宝踢我。”
  林预大概是要说什么,只听“叮当”一声,瓷盘坠地。
  佣人不经传唤,是不敢进来打扰的,江惟英擦干净手,正笑着把面前剥完的虾肉挨个夹进林预的碗中“不好意思,手滑。”
  江伯年精神不济,餐间只喝了些粥,他似乎对这场暗流激烈的会面已经失去了耐心,再也懒得维持和谐,拿手巾压了压嘴角说道“你不小了,有些事情要懂得分寸,我叫林预跟灿灿回来,你是早就知道的。我把林预放到医院里,也是为了帮你,不是让你找麻烦的,你以后自然明白”
  他一次性说了太多话,背紧贴着轮椅,缓了缓气又接着道“还有,”江伯年蹙眉看着那些虾,明明是放在了餐桌的最边缘,却被江惟英逮了个正着的虾。心下不悦“还有,他对海鲜过敏,容易哮喘,你既知道就不要作弄他了。”江伯年仰着头吸气,随即招呼老胡上前将他推走,这个过程让甚至没有多看江灿灿一眼,反而是临走时对林预勉力扯了个笑,“你别担心,好好..工作就行。”
  满桌的菜快要冷掉,江伯年一走,江灿灿便借口身体不适,拉着林预就要起身离席,江惟英却不准。
  “你走了我剥的虾怎么办?”
  江灿灿愤怒道“爸都说了他会过敏,会哮喘,你想害死他!”
  “嗯,我想”
  “林预,我们走!他是个疯子”
  江灿灿拉住林预的手往外走,一时却拉不动,林预的另一只手腕被江惟英轻松握在掌中,他甚至不用握紧,反倒是牵拉到了眼前,垂眼再次发出天真的疑问“你告诉我,你走了,我剥的虾怎么办?”
  江灿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林预拂开的手,又气又急“林预!你做什么”
  林预重新坐了下来,对上江惟英饶有兴致的目光,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吃完我们就可以走了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