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55章
林预眼里像打了一道闪电,打得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劈重了一般僵硬得全身肌肉剧烈瑟缩,他像个帕金森后期的病人,不住地发抖,却完全不知道是哪里在抖。
江惟英在身后紧紧抱着他,像魔鬼一样冰凉地贴在他身上,贴在他的耳边“我听说,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有过渡期的,弥留的那种叫回光返照,昏迷的这种叫,不甘心。”
“总有一些还没听到得到,所以不能甘心。”
“是什么呢?弟弟。”
江惟英视线下移,好笑地看着林预无知无觉的手指正紧紧掐在他的手臂上,林预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痛感,所以用的力道极大,江惟英毫不在意这种疼痛,甚至还安抚地蹭了蹭林预冰冷的耳朵“这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他告诉你这是背德乱伦,这是畜生行径,是不是?”
“是他要你离开我放弃我,是他让你远走他乡不准见我,是他逼迫你不准回国,是他让你娶了别的人,结了婚,有了孩子,对吗。”
江惟英幽幽道“这才是你离开我的原因,如果你现在说是的话,我现在就原谅你。”他闭上眼睛,好像林预的颤抖和僵硬需要他花费太大的耐心去镇压,他的平静浮在这样的躁动上,隐隐也跟着颤抖起来,靠得太近,分不清是谁的心跳乱到了振聋发聩,他在这样的安静中等待了很长时间,不惜降低声调来哄“我什么都原谅你。”
“你说是的话。”
他抱着林预摇了摇,林预仰起头,一时间全世界的氧气拿来都不够他吸,江惟英轻声道“他不会再睁眼了,林预,只要你说是的话。”
沉默。
可一个人的沉默里容不下另一个人的沉默。
林预心中剧痛,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痛,似乎全身的肌肉和血管都陆陆续续被无止境的黑暗灌注,它们消化着五脏六肺,痛到没有边,可人这一辈子,总要做各种各样的选择,但做错或者做对,都并不是当下能做的判断,也许回头十次,还是会选择同样错误的决定,也许只有一次,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他低头看着江惟英像扣子一样扣在一起的双手,这一秒他的钝拙和他的理智都被锁住了,苍白的情绪单薄成几行温热的水迹,缓缓掉在江惟英的手上。
“对不起。”
林预的诚实给这段艰难的沉默画上了休止,从江惟英松开手的一瞬间,他眼前的一切就都是抽象的。
江惟英说“没关系。”
但林预知道,那不是原谅。他当年是真真切切没有选择江惟英,他从没有想过和江惟英的交集会有时间这样一回事。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再遇到,对曾经的林预来说,都是生命里的意外。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意外,他生命的意义,都是别人的意义。
十八年的空白里,他见过的人太少,给他温暖的人太少,遇到了江惟英便只有江惟英,哪怕是离开他的那么多年,记忆里有颜色的也只有江惟英而已。
人类就是这样一台精密而自私的仪器,自带修正和自我弥补的功能,苦的时候就会想到甜的东西,痛的时候就会渴望温暖。
林预在他人生的每一次灾难痛苦中,几乎都会忍不住想到江惟英,却也总强忍着不去想,他不愿意将江惟英跟这些不好的东西掺杂在一起,他们从来不是一类。
江惟英说,美好的东西只要记得一半,他就真的只记得一半,只记得江惟英。
江惟英是特殊的,是唯一的,他一直都明白着,且承认自己的依赖眷恋困惑迷茫。
很多时候,林预甚至觉得他们本来就应该是连在一起的,那是本源里不会被分割的一体。
他明白自己的贪恋贪婪,肆无忌惮,看得清江惟英的眼睛里的失望忍耐,感受得到杭稚扑到他身上时候,自己心里翻起来的海水浪花。
他只是不知道这叫感情。
55-2
江惟英还是握着他的手,力道轻得让林预紧张。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江惟英站在身边却已经不能让林预心安。
林预藏不住目光,总会忍不住一直侧目看向他,江惟英察觉后,就会给出一点并不快乐的微笑,那根本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只会让林预空得发慌。
忏悔的冲动在喉咙间冒了冒,林预叫了他一声“江惟英。”
“怎么了。”
“没什么。”
“为什么叫我名字”
“我很害怕。”
江惟英侧了侧头,林预的眼睛里像是随时要滚出点水花,颤颤巍巍地,他才觉得害怕呢。
没有被回应,林预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僵硬地抓紧了他的手“我很害怕。”
“林预,我也很害怕。”
两个人坐在江伯年的床前,江惟英说完就笑了下,林预挨在他旁边,他哼着奇怪破烂的调子,胸腔里带起震动的嗡鸣,听了一阵,林预便觉得熟悉起来。
“看你的眼睛,写着诗句。”
“有时候狂野,有时候神秘”
“随你的心情,左右而行,脚步虽乱了,但是心甘如怡”
江惟英停下那难听的声音,林预也睁开了眼睛,他始终不愿意松开手,江惟英便反手牵住,放在了呼吸管上。
林预手上一颤,他只要把手拿走,就会自动撤离江惟英的温度,这同样是个选择。
“时间到了,他们应该把讣告准备的差不多了”
江惟英温和地看着林预,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他牵着林预撤出了江伯年的呼吸管,没有挣扎,没有睁眼,随着胸腔收缩的倒气声发出了这世上最后一点声响,房间里所有的仪器全都麻木地跟着沸腾起来。
江惟英彻底松开了他的手。
“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第56章
那残留手心的温度消失得太快,林预下意识抬手去追,可江惟英离开的速度更快。
他看着江惟英用悲痛的表情打开了门,微微地这一低头,就给他凭空添上了一层哀伤沉重,他甚至不用再多一句语言。
林预被很多先后冲进来的各种人挤到角落,被挤到哪,他就站在哪里注视着江惟英,这是很远的距离,隔开了一个人的生死,林预才意识到这是他们之间的唯一联系。
不用再害怕了吗,江惟英说是,那就是了。
但林预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轻松轻快,反而在这个房间的距离里感觉到了落不到地的恐慌,像悬空失重一般,以至于他完全不能移开视线,目光甚至不愿意往那个毁掉他半辈子的人身上投放一秒,生怕中断的时间里江惟英会再次消失不见。
这一天将会非常非常忙,所有人都是,除了林预,他就那么站在角落,看着各种人在眼前穿梭来去,快进得像一段默片。
他的目不转睛得到了江惟英略微皱眉的一瞥,附加唇角边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是的,他总能把这种矛盾的表情表现得极好,与他的本意半点不违和,漫不经心、真假参半的嘲讽。
他们就这样各自站在一边,目光最终都穿过了人群的缝隙,还是落在江伯年黄纸一样的脸上。
江伯年这无比荣耀成就卓绝的一生在这时刻蝉蜕成了一具躯壳,林预料想如果他的灵魂正飘在这个空间的某处地方的话应该是很愤怒的,此时他正在被一群不知身份的男男女女麻利地剥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暴露在所有人眼皮下的躯体蜡黄干枯,泡久了污水的落叶般,只剩一层覆在茎叶上的薄皮,有一种不知羞耻的难看,他们用毛巾敷衍地擦边江伯年的全身,然后再被迅速套上了新的衣服,粗鲁极了,生怕再慢一点,那僵硬的肢体就塞不进布料中,
寿衣也许是早就备下的,也许是随便准备的,都不堪于细想,总之不会是让精挑细选的,那黑色蝴蝶结装裱在最后的衣领上,像是一件礼物上打了个结,算是包装完成,然后江伯年被抬出去,林预知道,他要被放到木头箱子里去了,等箱子盖上盖子,就再也出不来了,再用不见看见了,真好。
瞻仰的仪式不在这个房间里,等江伯年被抬出去,这些人都走光,声音安静下来,林预才走了几步,坐在江伯年的床上,死人的气味尚未散去,氤氤氲氲地悬浮在周围,这就是此生跟江伯年的全部交集。
在他传说中所谓的母亲去世那天,江惟英冷笑着问他难不难过,问他跟谁能有感情,林预当时回答不出来,其实现在也是一样,但江惟英说他是个植物,林预有点难过。
高考那年,去了甘西见到二哥的家,林预觉得难过。杭稚出现在家里,抱着江惟英的时候他也难过,江惟英不回讯息的时候他难过,江惟英说没关系的时候,最难过。
离开对自己好的人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一颗钢铁不穿的心,林预离开了江惟英,他总以为他用的是前者,但能让江惟英感受到的只有后者,可这些都不重要了,林预还记得当年江惟英在机场拉住他的样子,竖着的每根头发都骄傲桀骜,眼神凶狠跋扈地盯着自己,整张脸绷紧了愤怒,死死咬着牙关,一语不发地抑制着急速奔跑过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