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不同意。”林预压着声音竭力集中着自己的神经“我不同意!”
“上ecmo,马上。”
白玲鼻尖泛红,努力睁大眼眶,她瞥了瞥嘴角,不发出声音,有的医生叹气,有的医生在悄声指责林预擅自的决断和决定,只有白玲。
她小声地,一次又一次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还是希望他能活。
一天四万,她抬不起头来,微微踉跄着屈膝似向下倒地,林预下意识地想要扶她一把,弯腰之际眼前一片昏暗,来不及抓住什么,他比白玲先一步倒在了地上。
眩晕没有让他立即昏死过去,林预趴在地上,最先感觉到的竟然是凉。
“林预!!”
“林医生!!”
“怎么回事!!林医生!林预!”
彻骨的凉意,从地面传到脸上,手掌,四肢的各个部位,渐渐要结冰,这一刻林预无法自控地往外吐了些什么东西,温热的东西,他怎么都咽不下去,想抬手擦嘴的手抖个不停,擦出了满脸的腥味。眼前一张又一张脸重复交叠,他眨了眨眼,失望地摇了摇头。
“林预!!”
59-2
好在是医院,好在一屋子扎堆的都是专家,林预的惨状只会让所有人意外惊讶,不至于慌张。他被迅速送往急诊做紧急处理,途中林预醒了一阵又失去意识,这种情况重复了几次后,又被送到了外科。
秦兴是迷惑又讶异的,他从冷笑到漫不经心再到不那么游刃有余只用了四十分钟,因为完全止不住林预的出血。
四十分钟后他已经忘记这个人是林预,皱眉让他额头上的汗水密集成了水珠,未交叉的配血显然用不上了,怀疑他凝血障碍,申请冰冻血浆时差点又出了意外,院里向来血浆充足,但由于实验仓紧急调度,林预这个血型的在一天前被临时用完,竟十分巧合地断在了这天。
鼻胃管洗胃持续了很久都不能变清,严重贫血加上门静脉高压的表现已经影响他的生命体征,他紧急联系了李修。
得知是林预,icu畅通无阻,楼顶直升机即时起飞,盘旋声令人心惊,那是去取血浆的,十几分钟后,血浆没有到,送来个人,秦兴更是惊叹。
江惟英人没有到,他在电话那头听着李修的声音,眉都未皱,淡定地一个字“抽。”
无论血量多大,有多少抽多少,不计代价,不计后果。
江灿灿已经不是江灿灿。
她脸色煞白,一语不发,随着血液顺着血管往外输,她越发头昏,她甚至见不到人,护士医生盯着她,江惟英派来的人按着她,她是个预备好了的血袋,江惟英只要需要她的血,是完全不会考虑她刚刚失血不久的,哪怕把她抽干,江惟英都不会眨眼,她早就见识过了。
秦兴从林预胃里洗出了一堆鲜血,胃镜下他的胃烂得不成样子,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一本正经正常工作生活的,想起给他的那一拳,青紫仍在他的皮肤上戳人眼球,秦兴就忍不住郁闷。秦兴即担心出血是因为他手重,又生怕林预真要交代在这里。即便人已经不在急诊,秦兴也还是忍不住去打探消息。
“林预醒了没有”
“院长来了没有”
“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活着吗”
他越发焦急地转悠,就显得病房就越是安静,四天以来,无一人进出。
第四天下午,秦兴实在忍不住,打了个招呼悄悄换了衣服消毒进了特护病房,静滴悬在床侧,门一开,林预就望了过来,而后全无表情地转开了脸。
秦兴以为他生气,讪讪道“哦,你醒了啊。”
“嗯。”
林预靠在床上,看上去不好不坏,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想起这些天竟无一人看他,秦兴哼笑了一声,可一看见他状似倔强的表情和一塌糊涂的胃,秦兴又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了。
“你的胃...”
“今天几号了。”
“7号。”
林预抿了抿唇,小声道“中秋节..过了。”
“早就过了。但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医生没有假期,那天你睡了一天不也就这么过去了么。”
“想喝水。”
“什么?”秦兴疑惑了一瞬,林预的眼睛看着床头柜上空荡的纸杯,再看他干到起皮的嘴唇,这才意识到,林预是渴。
顾不上百感交集,秦兴抬脚去倒了杯水,冷热兑半,拿到手是温的,林预像是快渴死了,浅喝了几口后迅速灌完了一杯,秦兴又问“还要点吗。”
林预犹豫了下“嗯。”
于是秦兴又倒了一杯,林预依旧是很迅速地喝完了,空纸杯被他拿在手上,他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的,对秦兴说了句“谢谢”
秦兴感觉尴尬“用不着谢,之前揍了你,虽然...”
“是我活该。”
“对...对,确实是你活该,但多少让你吃了点苦头,这。。”
“道歉就会被原谅吗。”
林预的目光是一种没有情绪的冷清,平淡得如同白开水,即使不带攻击性,那也肯定不讨人喜欢,秦兴耸肩“不一定。但是道歉是我的事,原谅是你的事,我只需要做完我的事。”
“哦。”
“我还是挺讨厌你的,但希望你把病治好吧..”秦兴挠挠头“你病好了,我就不用愧疚了。”
说完秦兴叹了口气,开门溜走了,他跟林预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多呆几秒都不自在,相信林预跟他也是差不多的,何况对着林预这么一个人,他实在是生不出同情心。
秦兴走后,林预手中只剩了个空杯子。
他其实还想再喝点水的,但是没有人让他再多劳烦一次了,这些天他总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或许是环境太安静,当然也有可能是时间太空旷。
江惟英已经走了。
醒来的时候,冯泉来过一趟,给他留了个纸箱,说是江惟英转交的,后来冯泉又说,他要飞过去送江惟英一趟,这几天让他照顾好自己。
这短短几句话,林预半天都没听明白,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只要是个人在说话,大半时间要么他听不明白,要么就是他要用大半时间才能理得清。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是江惟英的工作手机,一些执照,一些证件,章,各类使用说明书以及各种卡等等琐碎但对于生存很重要的东西。
说实话很像遗物。
林预一件件拿出来看完后后知后觉,这确实是江惟英说的,跟他分开了的意思。
林预当下没有情绪,拿着江惟英的手机翻看着就慢慢睡着了,夜半睡醒后忽然惊觉床铺的陌生,空气的冷清,还有身旁无一人的安静,这个时候他忽然就有一些难过。
他觉得江惟英应该在的。
可他不在了。
彻底清醒的时候,手臂上的牙印几乎就要消失了,只剩下很淡的两排。
林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一开始只是想靠近一点,最后却咬了自己一口,怕对不齐那印记,他咬了好几次才对了个七七八八,又很担心那牙印还是会消失,下了重口,血珠一颗颗地往外冒,林预都不觉得疼,是江惟英怕他疼,要他放手都没用力道,但凡他愿意用上秦兴一半的水准,就能走得更快一点。
一个人要离开你,你是能感觉到的,迟钝如林预,也一样。
江惟英轻悄悄地填满了他所有的生活,从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他想这一点应该是不会被改变了,他是一座圆心,很多人需要环绕着他飞行,他给每个人设定了很固定的距离,有些人会被允许靠得很久,有些人则是在靠得很近后,又被筛出了局,隔去更远。林预曾觉得自己是不同的,他被允许靠得很近,非常近。
但现在才发现这种所谓的近,是靠时间推算的,不大准。因为他现在跟别人一样了,甚至被放逐得更远了,远到这一切,都像是无法再做的梦。
59-2
不等出院通知,林预某一天自己把针头拔了,病服叠好放在沙发一角,换上已经被洗干净的衣服,连同江惟英的纸箱子一起端出了医院。
很多人给他打电话,给江惟英的手机打电话,往常的林预在这种时候会把手机泡到水池里,因为不接听电话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但手机进水了,手机坏掉了,却是一种原因。
可那是江惟英的手机,他不怎么舍得。
他接听了电话,他说出院了,回家了,已经不是林医生了。
李修听完说“好的,林院长。”
他把电话挂了后,整个世界就安静了。
对着镜子里这张脸,他笑了。
哪门子的院长,狗屁院长。
林预从来都知道自己是当不好一个医生的,就像李修说的,他既没有很强的责任心,也没有什么医德。他没有任何的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别的选项,更别说有什么兴趣和志向。
江伯年规定他在哪条路上走,他就只能往前,麻木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