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林预拿着这文件,心里瞬间就满了起来,明明抓在手上,又总是要抬起来翻看,回家的路上都比往常要快许多,路上,地铁上,公交上,好像是得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回到家,林预关上门,他不再注意电视上播放着什么,而是很认真地打量起那张照片,他放在饭桌上,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铺在床上,渐渐地他就开始想着,这是要还的。
“这个我也不能有么...”
他指尖碰到江惟英的照片,凉意让他若有所失,他不知道别人一般用什么表达失望,江惟英不表达,但林预知道他总对自己很失望,他的失望像夜晚的潜水艇,没有温度没有光明,总在深夜里潜入冰冷的海底,无止境地孤独游行。
这份寒冷在睡不着的夜里终于游到了林预的身边,他再一次觉得江惟英应该是会在的,但这次真的不在了,这空落的真实感,让他的脑子时而混沌时而清晰,混沌时分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清晰的是他第一次那么希望江惟英还在身边,他欠江惟英道歉,也许他道歉了,江惟英还是会原谅他的,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的,他一定不会喜欢杭稚的。
林预用脑子这么想着,心里却没有着落,一夜之间想着各种去找江惟英的方式,要怎么跟他道歉,要对他说些什么,睁眼到天亮,直到微曦光线照在脸上,他才落寞地眨了眨眼,轻手轻脚地将那一小块照片从页面小心地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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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起,林预往医院去得就勤快了许多,他开始“学习”冯泉的工作内容,冯泉脚不离地的同时,不但要分出些耐心给林预,很多时候林预的理解能力比他带过的任何手下都更离谱,但骂人的话到了嘴边通通咽了下去,所以他承受更多的其实是内伤。
林预想着以后能帮到江惟英一些,等他回来的时候。
但江惟英办公室每天运行的所有事物他全然不懂,报表是看不懂的,文字游戏更是费心费力,江惟英游刃有余的一切全在林预的认知以外,某天坐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冯泉凌乱匆忙又疲惫的脸,他兀然间就想到了江惟英头顶的白发,心里猛地一抽。
“怎么了。”
冯泉不敢大意,江惟英说过林预不是个正常人,精神身体都是,冯泉早就见识过了,他在如海的文件资料中见林预怔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语不发,也走了过去。
他们共同看向楼下无声的世界。灰暗的天色下,救护车红蓝色的灯印在墙面、湿透的地上,光怪陆离地闪烁不停,救护人员迅速跳下车放担架救人,脚步匆匆,每分每刻都有这样的场景,每个人都为了竭尽全力地活着而竭尽全力的生活,只有林预,他无所事事没有任何目的地活着。
“其实我很想问你,江惟英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你没有告诉我,一定是我的原因。”
“为什么会觉得是你的原因?”
林预顿了顿“是江惟英交代过不要告诉我?”
林预鲜少将一句话问出带问号的语调,他侧了侧脸,很苍白的颜色,平静而冷淡“为什么”
冯泉自觉被下了个套,顿时觉得有点受挫“你没有问过。”
“我很想知道的,不然我不会总来缠着你,耽误你很多事,我不在这里你会进展更快,你知道的,我并没有你们的能力。”
他把话说的直白,一句一顿,冯泉微微蹙眉,思索了一阵“江总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被你知道,应该就是不愿意你找到他”冯泉礼貌而浅淡地笑了一下“他等了你很久,估计想换一种生活,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冯泉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再次投入桌前“我真的不知道。”
林预显然不相信冯泉,有些失落,他的情绪很明显,好像还有些生起气来,走的时候也没有再跟冯泉说一个字,冯泉盯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林预问冯泉,冯泉说不知道,问顾星移,顾星移说不知道,问老胡,老胡说不清楚,突然之间就找不到江惟英任何踪迹,他开始变得紧张,甚至连李修都去问了,但没有任何人愿意告诉他江惟英在哪里。林预回到家里,他曾经以为在这里消失掉的人只有江惟英,直到他这些少得可怜的途径完全失去江惟英的消息,他仿佛才发现少掉的不止是江惟英,还有空荡荡的衣柜和鞋柜,卫生间里孤单的毛巾,杯子里仅剩一只的牙刷,床上暖不起来的温度,耳边沉稳的呼吸。
“是即使你穿着拖鞋,开着二百五十码的老大众,花四十分钟赶路一百六十公里到达机场,像狗一样挽留我,我也还是不要你的那个意思。”
林预迟钝地明白了这个意思。或许人的本质就是自私,无知觉的自私,毕竟失去是很后知后觉的词,之所以会因为“失去”难过,大多不是当下本身,而是当下已经明白了此刻的“失去”,代表以后再也没有了。
以后不会有人像他这么对你,一想到这件事,林预连什么是“难过”都能一起明白。
他很难过,为曾经的自私,也为当下的失去,这个夜晚,林预神经质地找遍了整个房子,最终才发现,江惟英是有多恶毒。
他恶毒到抹除了这个家里跟他有关的一切痕迹,恶毒到除了一张林预偷走的2寸照片以及一部外联的通讯手机,再也找不到任何跟他有关的东西。
林预像是刚从冰窟里爬出来的一样,他不留心的一切,在回神之后才发现这里有多陌生,陌生的床单被套,餐具杯子,毛巾毯子,陌生的家,陌生的气息。
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林预,救救我啊,救救我吧林预”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救我,爸爸救我!”
“我不要你了。”
“林预,这次是真的不要你了,你明白吗。”
“不怪你,你什么都不懂,但是你不可以,你不配。”
“林预,你不配。”
“不配。”
“林预...林预!”
林预猝然睁眼,血丝布满眼眶,他瞪大眼睛,踉跄着爬起来去打开了灯,一盏两盏,所有灯接连亮起,他才觉得暖和了一些,可这个地方还是太空太大了,他完全没有办法待着,不管是电视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还是口袋里两寸的照片,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闭眼不行,躺着不平,安稳地坐下来也不行,他焦灼地在客厅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恨不能立马找个箱子柜子钻进去,好有个容身的地方。
“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我真的知道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林预对着空气道歉不停,他认真得几乎虔诚,这些没什么用场的话看起来十分诡异,林预起初只是道歉,在很久没得到回应后,他便找到手机给江惟英打电话,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他一句一句的发,麻木又仓惶着。
第62章
“姜辞,你在哪?”
“bar,怎么了。”姜辞皱眉,朝朋友抬手比划了下,捂着话筒往安静点的地方走去,他一回国这些发小老同学先约了一圈,连日闹腾,本也疲倦,一看到江惟英的电话更是头疼“你现在不是该剃光头发等着挨刀么。”
“见过林预了吗。”
姜辞无声翻了个白眼“他是上帝吗,我见他还要预约不成”
电话对面传来深深呼吸,姜辞刚要开口,便听江惟英冷笑道“即使我真的失忆了,我也会有一百个办法让我记起来,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要是失忆了真能记起来,你这些年怕什么?”隔了太平洋,姜辞坦然得很,不过他倒也不想真的刺激对方,接着讪讪道“行行行,别气,我知道了,天一亮我就去拜见他,这总行了吧?”
江惟英顿了顿“你不是研究心理么,把他的精神问题看好,我也会很自由。”
姜辞不以为意“你很快就会忘了他的,就算我看不好,你也一样自由。”
“我一定会忘了他么。”
酒吧里的喧嚣渐渐安静,姜辞捏着电话走出了酒吧,吐出一口浊气,秋天的夜里凉意和燥热暧昧不清,雨后湿气未散,聚起一层薄雾笼在脸上,相当难受,姜辞用打火机啪嗒啪嗒点了几次火都没点着,只好揉碎了烟扔到垃圾桶“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你真正担心的事情我明白,你放心,好好做手术,只要我留在这里一天,你什么都不会失去。”
江惟英或许是笑了,要么就是听完安心了,爽快挂了电话,姜辞不是笨蛋,相反,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冷静得有些刻薄,如同十几年前一样,无论江惟英对林预有多在意,他也始终不认为那是江惟英的感情,林预只是江惟英的寂寞,最初是寂寞,后来成了执念,现在或许多了些更复杂的东西,但一定不至于会到江惟英托付全部家当的程度。别人想不通,姜辞一想就通,他即惊讶于江惟英对林预的笃定,也震惊江惟英对他们所有人的不信任,但是反过来一想,他又不那么心凉了,毕竟这才是合理的江惟英啊,是出生在江合的江惟英,是父母双全的孤儿江惟英,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学会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