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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车子驶进小区已近半夜,减速带上压过几轮,纵使避震再好,林预还是醒了过来,江惟英用鼻子笑了一声“你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林预一咳嗽就骨头疼,唯有他手按到那几块裂了缝的胸骨时,江惟英总是会立即闭嘴沉默的,他咳过半晌,立马放下手去,眼底闪过懊恼,嘴角挤出点弧度来“睡得着,我最近睡得很好。”
  江惟英没回答。被暖风烘干的衣服反扣在林预身上,依稀有点老牌子肥皂的味道,分不清是谁染上去的,令人着迷,林预用鼻头蹭了蹭,笑了起来“你怎么会用肥皂洗澡了。”
  江惟英不知所以“什么东西。”
  林预深深嗅了嗅外套的味道后,竟凑到江惟英脖子边细细闻了闻他的衣领,很纯粹的香皂味,还是最古老的那款,白的,当年三块五卖到了现在五块五了,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林预从来没发觉,倒是这狭小的空间里让他逐渐挖掘了这些渗入了很多时间的小秘密。
  林预本是要笑的,因为江惟英的嘴硬不坦诚,但短短一瞬,满心的酸意涌上鼻尖。
  他们之间如果有一千个时间线,重逢的也只有江惟英和江惟英。
  有的江惟英走在他的前面,为他万般思虑,有的走在他后面,看他一路跌撞,接纳入怀。
  还有那么多时间线上,林预都没有出现,又或者是做了别的选择,让江惟英不能遇见。
  只有鲜少鲜少的江惟英,会和他走在一起,走在同一条时间线上,他的身边。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总是心先疼,眼睛红了的时候,才会恍恍惚惚觉得全是亏欠。
  林预的笑短得像错觉,凉凉的鼻尖在脖子上碰了碰就撤走了,只余一堆乱七八糟地发丝还窝在他肩颈上,隔着衬衫扎得江惟英又麻又痒,林预时常表现得亲昵依赖,其实江惟英对这套动作很习惯了,只是依旧不能免疫,就好像被下毒了后又被解了毒,有脾气也只能自己消化了去。
  当下腾出手来推开他的头发,语气敷衍,动作柔软“干嘛,你又想找事”
  林预摇头的动作又把江惟英扎了一通,他不再躲闪退避,林预像个老人一样叹了口气“你的味道很好闻,就像我那块肥皂,我知道它有很多个味道,但我记忆里只有这一个味道,好像只有这个味道是我的一样,有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还是习惯,但是这么多年,它从三块五变成五块五,我还是觉得只有它好,就算五十五,我还是应该去买它。”
  林预说了段没头脑又很长的话,江惟英意外地懂他的意思。林预停了停,看了一眼江惟英又继续解释“也许别人不明白,但我知道你懂。”
  “有时候喜欢和习惯都不重要,对吗。”
  江惟英点头“对。”
  “那什么才重要。”
  江惟英打了个转向灯,车子慢悠悠地行驶在小区无人的车道“结局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我只要结局,我要终点,过程只是过程而已,我可以不去思考你喜欢谁或者你喜不喜欢我,那都不重要,毕竟我很难相信你的喜欢,或者,你的喜欢够不够分量拿来跟我对等。”
  “不对等,我就会失望,我的失望对谁都不好,所以我不能想。”
  林预沉默半晌,梧桐树影略过路灯,每一颗经过他们的时候,林预的眼睛就会灰暗一阵,空气里有一些轻微地失望,为谁都不能辩解的难堪。
  好在江惟英笑了笑,宽慰自己一样,摸了摸林预冰凉地指尖“没关系,我对你最大的底气就是你反正也不会喜欢别人。”
  林预轮廓精致的眼睛所具备的功能性,大半时间里,是在他与人和社会接触的时候,用来区分人跟植物的区别的,又因为没有传热功能,疏离冷淡,也没什么人感知这双眼睛的观赏性。
  那里面是片荒漠,美景常在,都叫海市蜃楼,在里面走失的大概是只有一个人而已,一丢就是几十年,这么一想想,到底还有什么重要的。
  没想到这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林预双手都抓着他的手,直直望着江惟英“你说谎的。”
  江惟英侧了侧头,林预靠在椅子上目视着前方“因为我说谎了。”
  “是因为我说什么都不重要,你才会告诉我什么都不重要,你从不允许自己低人一等。”
  “因为我的底线太低了,你平等地降低了你的底线。”
  “但其实我说错了。我说的不重要,不是你不重要。是我没资格要求你平等地对待我,所以我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状态,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在我眼睛能转动的范围里,剩下其他对我都不重要。”
  “我的结局是活着的时候在你的眼睛里,死掉的时候埋在你的记忆里。”
  林预拉住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清亮的眼中盛满希望。
  温温柔柔不该是形容林预的,但他看起来确实是那样,温和美好,满脸憧憬。
  “如果什么都不重要,那天为什么把这里按断了。”好像江惟英的手掌也会这样轻微地抖,那实在不是个医生的手了。林预不客气地笑“我还看过你用机械手叠千纸鹤的视频,怎么现在这样抖。”
  江惟英唇线绷紧,皱着眉看着前方,却没什么焦距,林预捧着他的手按得更紧了点,江惟英怕压到他的伤处,反向用力,林预笑出声来,小声叫到“别动啊,很疼。”
  江惟英果然不动了,心跳声安详,沿着神经末梢传荡,林预满意道“你很重要,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即使我死掉一百次,我的遗嘱也只有一件。”
  江惟英收紧了五指,叠成了拳,林预低头用嘴唇亲了亲,他覆在江惟英手背,缓声交代“你会好好安葬我。”
  “你该安葬我的,如果你不打算把我的骨架挂在卫生间的话。”林预不知死活地笑了下,江惟英却把车停下了,他目光微有怒意“你闭嘴。”
  林预抿了下唇,重新靠在江惟英身上“我越来越记不清东西,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思维混乱不堪,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会越来越长,阿姨也会有一天看不住我,我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会来。”
  江惟英在黑暗中仰头靠上座椅,肩上是林预沉甸甸的重量,他们十指相交,两颗残缺的心连在一处跳动,生机勃勃地绝望着。
  “你要向我保证,你会好好安葬我。”
  江惟英用指甲掐他的指尖,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凭什么,我安葬个鬼”
  “那我确实会变成鬼的啊。”林预小声道“我最讨厌鬼了”
  “但我会等你,等很多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四十六年。”
  江惟英用手指揉搓他被掐出痕迹的指尖,但无论怎么用力,疼的都是他自己。
  林预的脸贴着他的肩膀“留着我的骨灰吧,用我的骨灰埋葬你,我也好好安葬你。”
  “这样不好吗,很公平。”
  “江惟英,承认一些不想承认的事也不是多丢人的。”他兀自笑着“至少不会比你求神更丢人。”
  “闭嘴!”江惟英低声愤怒,林预张嘴就在他肩膀咬了一口“你每次骂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下一秒就要揍我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江惟英蹙着眉,没有戏谑的表情,难得地认真低沉,他深深注视着林预的眼睛“永远不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不要轻飘飘地对我说你要去死。”
  “更不要在我面前谈论公平。”
  “哪一样你都没资格。”
  “你想疯你就疯,等你该死的时候你再去死,怎么埋葬你,我葬在哪里,关你他妈的屁事。”
  “少给我做这种梦,我的生死轮不到你出主意,你什么时候死,更轮不到你做主。”
  他骤然抽离了胳膊,反手捏起林预的下巴提到了眼皮底下,垂眸时,眼中森森地寒意令人生怖,仿佛林预完全不是个他在意的人或物,而是敌人。
  “听懂了吗?”他睥睨着一双眼,年少时被藏起的不驯和暴烈在瞬间展露无遗,那一小片方才还能靠上去的衬衫也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就成了不能触碰的禁地,跟主人一样高傲遥远了起来。
  这变脸过程只让林预微微一惊,他皱眉挪开了下巴,偏头看着江惟英,没有被吓到,仍是爬上了高地,再度靠近了他的臂膀,那一小片遥远的白衬衫被他的脸压了压,他小声吸了口气“那算了吧,下次不要再骂我,直接动手好了”
  江惟英正要把他甩开,动作一起,林预已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他闭眼贴在江惟英身上“但不是现在,我现在骨头就很疼。”
  江惟英再度沉默,林预松开了肩膀,他额头上薄薄一层汗不似作假,闭上了眼,睫毛轻颤不停。
  “怎么会疼。”
  林预嘴角微动,已是压低了弧度,轻声说道“怕的。”
  就算是江惟英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被林预用语言压制到说不出来话来,他重新启动了车,开了不到一米,林预蹭了蹭他的肩膀“忘了告诉你,前面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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