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无一例外,这些人如果曾对他有过善意,全和江惟英有关。
意外去世导致一期强制终止的教授,而后开始接管、照顾他生活的珊卓,明暗中给过他各种暗示提醒的费恩,一路隐忍却坚持守在身旁的姜辞,哪怕是在他那么无能无力的时候,也依然笑脸相待的冯泉。
他们全是江惟英的人。
他的整个人生,都铺满了江惟英的名字。
林预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口,可是闭上眼睛,江惟英向他求救的表情就映在他脑海中,那表情里有对他的戏谑也有对他纠缠的无奈,但压在最底层的,是此刻最令林预恐慌的一丝悲哀。
姜辞要他看的邮件资料几乎跟他毫无关系,那是另一份跟他所理解的星桥二期完全不同的内容,那是另一个人被打破重建无数次的基因锁,那些基因经过更换、取代、融合再重建,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每一个样本配对的对象只有一个。
lin。
星桥计划的参与者无人不知lin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延续和希望,同时又与残忍跟惨烈共存,原始数据是lin从江伯年身上继承的,lin的出生曾经真实地修复过江伯年的基因,延续了他的生命,他的基因被精确编辑匹配,才允许来到这个世界,即便,这个基因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星桥就是lin。lin则是星桥本身。
他本该仅仅就是一组基因而已。
可偏偏有人把他当做了人去对待。
那个人,有一组与他同源的基因,他也继承了江伯年基因里的缺损,同时却也继承了江伯年异于常人的胆识和不得不承认的优异,且登峰造极。
他们从来不同的,一个备用零件,和一个继承者。
基因不可逆,但人却长大了,就算这样林预也会忘记自己是个人。
基因真的不可逆,他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了修复作用,像那个死掉的星桥一样,lin已经失效。
而二期。
二期的lin存在的意义竟然仅仅是配对。
二期受到了各种渠道的优容宽待,投资巨大,进展迅速,他从来都觉得二期是透明光明的,却不知道,原来它的意义有另一个版本。
他早该想到的,在见到大洋彼岸那组星空浩瀚的dna时就该猜到的。
那是为一期匹配的完整基因。
那是一组受体。
二期的星桥,弥补了一期所有的缺失。这个世上,有另一组同源的继承者,他用自己完好的基因,用了大半的人生,试图修复他的断链接。
林预用自己基因锁,解开二期的星桥,依旧打着拯救世界的幌子,而二期的星桥,却只为了他一个人。
他们真正地融成了一体。
二期的星桥,是江惟英。
95-3
柔软的蛋羹滑入喉中。
林预抹掉脸颊上的冰凉,他轻声吸气,将蛋羹又抿了一口,可这次,那柔软滑嫩的食物没有能顺利流下去,沉甸甸堵在了身体某个位置里,让林预不得不将眼睛埋入自己的臂弯,咬牙没有发出声来。
江惟英头上的陈年伤疤,那块被割除的盖骨,持续复发却从不选择彻底治疗的脑瘤,它从低危蔓延侵占,终于成了恶性的病变,就这样盘踞在他脑中日夜折磨,他从未言说。
他只是忍着,等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着,看守着,连那一点希望,他都是留给林预的。
林预终于明白。
他从不是怕治好了脑瘤就会缺失记忆,是治好了他的脑瘤,他的基因就受损了。
为那一点几乎没有希望的希望,江惟英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放弃了自己。
总说要让自己一起死,林预却从没有想过,在不知道的那些年里,江惟英已经死掉了那么多次。
这样一个疯子。
回头想来,他是真的没有承诺过一句。
不承诺他们有以后,不承诺会在一起多久,甚至不承诺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
江惟英只是给他预备很多生活的保障。
给他今后一个人也能富足的生活条件,真心相待的朋友,管控集团的能人,会给他做饭织衣服,待他如同亲人的阿姨,甚至,还有娱乐他的几只小熊猫。
他把所有事都想到了这么细致,好像他自己剩下的生命,就只够用来回忆。
林预捂着嘴唇,颤抖不已。
95-4
一夜过去,雨下了一半,雪下了几层,窗外是树顶星星点点的白,湿透的无人街道以及粘附在地上的枯黄枝叶,尽是冷冽。
被子里一直没什么温度,江惟英起床的时候林预还没能睡着,他闭着眼睛没动,江惟英也没有出声。他关上门洗漱,换衣服开门再关门,他下楼,他出门。
林预奋力爬起来躲在窗帘后面看他进入车内,看车子倒车亮起的尾灯,看他走得很远。
他小声叫了一句“江惟英”
想有一些表情,想看上去不要太差,但“难过”很快就接替了他所有的心情。
他在床上躺到八点,床上有个很浅的人形凹陷,他们总会滚到一处去,但昨天没有,只能说这一晚,江惟英也醒着。
阿姨蹑手蹑脚地放低了做早餐的声音,淡蓝色的人影骤然出现,她吓了一跳,不等她拍拍胸口,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满眼不可置信,她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样子,让林预毫无血色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薄红,他弯了弯嘴角,笑得勉强“不好看吗。”
她好似没认出来是自己织的毛衣,震惊褪去,露出一丝焦急“你..你的头发..”
林预垂了下眼睛,抿了抿唇“白了一些。”
“何止白了一些??昨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头发白了这么多呀,小预呀!”
阿姨心疼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手臂,当下眼睛又跟着红了一圈,林预不知所措起来“我...”
她转脸微泣了一下,揩了把眼睛里的水汽,立即又说“吃早饭,先吃早饭吧啊。”
林预轻轻推拒“我要出个门,快来不及了,阿姨,你帮我叫车。”
“我帮你,我马上叫车,你吃一点。”她边往客厅走去,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江总知道吗?要不要我陪你?”
林预摇头“公司要开会,我想去一趟。”
“噢。”阿姨平静下来,她坐在林预身边,其实不合规矩,但她满眼的温和多过了礼节,上下看着毛衣,倒也没有摸上去,连连低声陈赞“好看的,真好看,真适合你穿着。”可等她看到林预的头发,又再次撇开了脸,声音更低“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冷得很呢,我再拿件衣服给你”
林预点头,他又套了件大衣,阿姨送他到楼下,上车前,他忽然开口“阿姨。”
“一个很贵的戒指,要多少钱才能买到?”
司机带着林预去市中心转了一圈,阿姨没有买过戒指,回答不上来,司机则是个老实巴交的中老年人,被林预问了同样的问题,他伸手给林预展示了自己的婚戒,笑眯眯道“还是结婚的时候买的,老婆一个,我一个,那时候贵上天了,没想到现在更贵了啊。”
金灿灿的戒指不那么亮堂,但确实看上去很贵,林预疑惑了下,又问道“男的都喜欢黄金吗?”
“黄金谁不喜欢啊?黄金最贵啦!”
林预了然。他算了算自己的钱,觉得是很够的,说不定可以买个很大很大的。
司机直接将林预送进了金器行。
本是门庭客稀的店内顿时一阵寂静,一来林预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老年人,二来也不像个会来金器店的人。
林预气质清贵,背脊笔直且样貌极好,就是这半头银发伴着黑丝,看上去总有些跟店里格格不入。他低头打量着玻璃内的金器,抬眸间眼睛又很冷。
“哪一个最贵呢?”
老板鲜少遇到这种客人,雕龙的调生肖的他没敢拿出来,指着很大一颗黄金戒指,上头做了个方牌,中间刻了“福”字的说道“这个最重,当然也是最贵了。”
“老板..你是买了结婚?”
林预抬头看着他想了想,片刻后点头“差不多”
被这近距离的一眼看过来,即便老板结婚多年,人快半百,又同是男人,也不禁心里一慌一震,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态,或许是对好容貌见识不多,暗自赧然“那老板想要个什么价位的呢?”
林预坚持说“要最贵的。”
老板垂头偷笑,打趣道“黄金最保值,年轻人却选的少,只有黄金啊,一万年都不会变的。而且情比金钱嘛,你说是不是?”
林预觉得很对。
老板接着说“哪有什么最贵的,既然要送定下来了的人,就三金一起送,项链,手镯,戒指,这一套,够够的了。”
见林预听得很认真,老板侃侃而谈,一番定论之后,林预认认真真地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两只刻着“福”的大金戒指,一张沉甸甸的无事牌黄金项链,以及一只素圈的黄金大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