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李奇接过来,按在伤口处。
血染湿了帕子,却未透出来,很快止住了。
这刚从西域游历回来的和尚身上揣着诡谲的秘法,在活人心上划一刀,那血只顺着刀刃流,用玉盏盛上半盏,伤口拿白布摁住,血很快就会止住。
千江端着碗来到冰棺前。
冰棺采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寒冰制成,殿中不能用明火照明,四个角立着等身高的水晶,大殿的地面也全由水晶铺就,殿中散着幽幽的白光。
如往常一样,千江从贴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枝枯草,据说是从西域采来的珍奇物种,西域人取名千叶蓍草。
千江取火折子点燃,千叶蓍草燃烧时散发出异香,灰屑落进半盏心口血中,千江嘴中念起没人能听懂的咒语。
念完咒语后,他端起混着千叶蓍草的血来到冰棺前,将血液倒上棺盖,口中念着,“魂兮归来!归来吧!”
血并未沿着棺盖下流,竟然全被寒冰吸收了,一眨眼,棺盖光洁如旧,一滴血迹都未留下。
李奇穿好衣裳,走到冰棺旁,静默注视着躺在里面的人。
血肉丰润,青丝成墨,仿佛只是睡着了。
“魂兮归来!”
千江重复着这一句。
面人摊旁,秦烟刚刚摆脱感伤的情绪,打算就此疏离了孟洛宁,朱唇刚启,心口传来剜心般的疼痛,像是空气里有什么奋力吸取着她的心魂,她捂住胸口,痛苦地躬下了身。
孟洛宁脸色微变,“秦姑娘,你怎么了?”
“疼……疼……”秦烟面色惨白,口中呢喃着同一个字。
孟洛宁慌了,不顾男女大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去医馆。”
刚将人抱到医馆,大夫慌里慌张出来,令秦烟生不如死的疼痛如潮来潮去,来势汹汹,去势汹汹。
她长吁出一口气。
反手捂住胸口,感受心脏平稳得跳动着,无任何异常。
大夫替她把了脉,什么也看不出来,最终帮忙捡了两副滋补气血的药,她拎在手里,跟在孟洛宁身边,一起走回家。
远远就见着秦府的灯笼亮着,秦烟双手交叠,对着孟洛宁微微躬身,行礼,“多谢公子。”
眼见分别在即,孟洛宁竟有些舍不得。
刚刚她在旁边走着,手提着药包一甩一甩的,那俏皮劲儿,和王馥太像了。
还有她向自己行礼的姿态,也像极了王馥。
两人少年相识,私下里见面当然不需行礼。但在外,她是王家知书识礼的五小姐,繁冗的礼仪自然是免不了的。
秦烟告辞离开,快要走到秦父的大门前,孟洛宁在背后唤她。
“秦姑娘。”
她在灯下回头,“还有事吗?”
“你怎么知道阿馥的?”
他还执着于她为何一眼就认出供桌上供的是前皇后王馥,秦烟竭力定了定神,“孟公子,你以为你与……与她的事,藏得很深吗?”
太尉家的五姑娘与御使大夫家的二公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早已是上京城中公开的谈资。
秦烟望着他,努力压抑难过的情绪。
“斯人已逝,身死魂消,朝前看吧!”
她决绝转身,再未回头。
金淑容在家里担心了一天,听门房来报二小姐回来了,匆匆赶过去,隔着老远就心肝宝贝地呼喊秦烟,来到近前,手死死捏着秦烟的肩膀。
白日,秦烟右肩被自家亲爹狠踹了一脚,哪里受得住金淑容的肉掌揉捏,她吃痛,“哎哟”叫出了声音。
金淑容一听,豆子般的眼泪就不住地往外掉,大声喊着,“我女儿受苦了,杀千刀的,为什么要折磨我的女儿啊,有什么都冲我来,你们这帮有爹生没娘养的畜生……”
眼见她越骂越难听,秦烟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家女儿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得很。”
金淑容扯开她的手,眼泪还没止住,“你就别骗娘了,刚刚碰你一下,你叫得那般厉害,眼见是伤得重了。”
秦烟叹气。
肩膀上可挨了实实在在的一脚呢,顾蕴不顾她反对,命人找了个女大夫来瞧了,皮外伤,没伤着骨头,养一阵子就好了。
可不能让金淑容知道,不然怎么解释她是认干爹去了?
“哎呀!娘,没事儿,回来时没注意,撞上墙了。”
金淑容止了泪,手在另一边肩膀上狠狠一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小心,快让娘瞧瞧,撞成什么样了。”
回到房里,秦络也匆匆赶了来,把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见着其他伤才松了口气。金淑容寻根究底,问她撞着哪堵墙了,秦烟被吵得头大,称困了,连着秦络一起撵了出去。
刚睡下,金淑容又拿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来敲门,无奈,秦烟只好放她进来。
秦烟让香琴来涂,金淑容不干,非要亲自给她涂,偏又手重,疼得秦烟龇牙咧嘴.金淑容耐性十足,声称要多揉几道,明儿就不会痛了。
身上,房里,全是冲鼻的药油味,秦烟两眼一翻,心想今晚自己是别想睡了。
索性由着她折腾,垂眸看着金淑容丰腴的肉脸,神情极为认真,心软了又软。
“阿娘,女儿给你找个乘龙快婿回来,怎么样?”
她冷不丁地来上这么一句,金淑容手上动作未停,抬头冲她笑,两片厚唇向后咧开,两腮的肉顺着朝上挤,让褶皱看起来更深了。
“找什么乘龙快婿?你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能当官儿,多亏他家祖坟冒了青烟。你瞧着吧,你爹这辈子就只能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你指望他出人头地,想都别想。你啊!还没嫁人,不知道恶婆婆的厉害。亏得你祖母那老不死的走得早,不然你娘指不定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呢!你找个乘龙快婿,嫁过去,日后在娘家受欺负了,咱们这门第,你指望能要到什么说法来?只能靠老娘豁出这老脸不要,天天去你夫婿家门口娘舅老子的问候了。”
秦烟扑哧乐出声,要秦家阿娘知道她女婿是当今天子,想到今日的话,估计腿都得吓软呢。
金淑容又往手里倒药油,继续为她揉着肩膀,“为娘也不求你们姐妹将来大富大贵,一辈子衣食无忧就够了!嫁入高门大户,天天看人脸色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女儿啊就得天天开心,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宠,就行了!嫁得风光不风光的,都是给外人看的。”
秦烟心窝发热,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紧搂住金淑容的脖子,“阿娘,你放心,都会有的。”
第11章
你是不值当
李奇肃整衣冠走出大殿,内侍监总管康立群手持拂尘,恭敬立着,“陛下,昭武将军求见。”
李奇苍白的脸在听到这消息时,仿佛容光焕发了一瞬,惊喜追问,“他何时抵京的?不是明日才到么?”
康立群低眉顺目,“将军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生生把时间缩短了好几个时辰呢!”
“让膳房好好做几个菜,今夜溪云就宿在我宫里。”李奇脚步不由变得轻快,到后面直接小跑起来,像个毛头小子,再也不似平日里端方持重的尊贵天子。
言云川被安排在勤政殿等候,喝了三盏茶。
“溪云!”李奇人未到,声先至。
言云川激动地放下茶盏,手没轻没重,磕出好大一声响,茶盏底部立马豁出一个口来。从前王馥在的时候,就总是挖苦他,哪月宫里杯盏损耗增大,必然是言小将军回京述职了。
“怀冰!”
激动之下,言溪云忘记称陛下,嘴里叫得是李奇为自己取的字。少年相识时,他曾问为何要取个听着就冷的字,李奇说他身体不好,哪怕是烈日炎炎的酷夏,皮肤也是凉沁沁的,大概生来就是怀抱寒冰的。
而言云川,生性就如同他的字一样,山间的溪水,天上的流云,来去无拘束,去留无相干,哪里都去得,哪里都留不住他。
李奇一直听言云川说边关见闻,适时搭两句嘴,聊到好笑的地方,齐声大笑起来。半个时辰过去,言云川才记起,这次是回京述职的,连忙打住,从腰上解下卷轴递给李奇,“喏!西南的军情全在上面,近来边关太平,我大熤国运蒸蒸日上,外族忌惮不敢冒进,边关互市也有条不紊,陛下只需夜夜把觉睡好,我父子二人和十万军士定将边关守得如铁桶一般。”
李奇接过后卷轴,放到一边,一把拉起言云川,“言氏父子乃国之重器,我自是放心。走,上金明楼,咱们兄弟好好喝顿酒。”
金明楼,楼高七层,是皇宫里最高的楼。李奇平时一个人爱来这儿,靠着栏杆睡一觉,能暂时远离朝堂里的纷纷扰扰,要在勤政殿里睡,梦里不是王馥,就是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桩桩件件他不愿意而大臣硬要逼着他接受的事。
内侍提前备好美酒佳肴,李奇先给言云川倒了一杯葡萄酒,用特制的琉璃杯盛着,“尝尝,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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