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糖 第68节
第46章
孟士安每年都有一到两个博士生的名额, 具体要看当年学院的分配。
轮到宋知遇那届的时候,分配给他带博士生的名额就一个。
宋知遇和同届的黄北星都跟孟士安明确表示过读博的意向,二人成绩又不相上下, 所以在博士名额下来后, 孟士安一直在积极地为了两个学生奔走争取。
一般情况下, 若是手里的博士名额不够,可以将学生挂靠到其他导师门下,名义上读的是被挂靠导师的博士生,实际上还是跟着原来的导师做项目。
孟士安了解到, 他曾经的同门师弟刘自秋这次拿到了学校的特殊名额。
于是, 孟士安联系上了刘自秋, 希望他能帮忙。
刘自秋手里的名额收不满, 空着也是浪费, 听孟士安说完后他直接就答应了, 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
刘自秋半开玩笑地问孟士安,自己帮了他这么大的忙, 是不是应该表示些什么。
于是隔了几天, 孟士安便带着宋知遇和黄北星一起请他吃饭。
那天是宋知遇第一次见到刘自秋。
宋知遇很难形容自己对他的印象,总之与孟士安身上的文人气息大相径庭, 不像是搞科研的副教授,更像是做生意的。
刘自秋是和他手里的一个横向项目的企业负责人一道来的, 他们一落座就开始劝师生三人喝酒。
黄北星是少数民族的女生,她酒量很好, 一开始她替孟士安和宋知遇挡了大部分酒。
但后来, 刘自秋提出要单独跟孟士安喝, 不让学生插手。
孟士安见状就提出让两个学生先离开,“知遇啊, 你先和北星回去,你们俩宿舍不是有门禁吗?”
孟士安平日里为了保持头脑清醒,酒极少碰。
他喝了两杯白酒后已经有了醉意,但仍旧记得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两个学生离开前,他又提起了正事儿,“自秋啊,那个名额的事儿……”
“你放心吧师兄,人,你随便挑一个挂在我名下,平时还是跟着你。”刘自秋拍了拍孟士安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但就有一点啊,平时你们任务不太紧的时候,让学生来给我干点儿活,我这边横向项目太多,忙不过来。”
“小黄家庭条件不太好是吧?正好你那边经费不高,让她帮我做横向,也能赚点补贴生活费。”
刘自秋手里的横向项目大多是和外面的企业合作,项目经费很高,学生拿到的补贴也会比做纵向项目的高不少。
黄北星一听就连忙想拒绝:“刘老师,恐怕不行的,我们项目很忙,最近……”
黄北星还没说完,就被刘自秋打断,“你也说了,最近忙,最近忙暑假也忙?暑假忙九月博一忙不忙?总有空的时候吧。”
黄北星面露难色,“刘老师,我……”
“你们先回去吧。”孟士安冲着两个学生挥了挥手,“我和刘老师再聊聊。”
宋知遇走到门口,回头看见孟士安又喝了一杯,不太放心他,“老师,我把黄北星送回去再回来接您。”
“不用,我还能把你老师弄丢了?”刘自秋眉头一拧,不太满意地看着宋知遇,“我认识你老师家,结束了我送他回去。”
“太晚的话干脆睡这儿,楼上开间房。”
“刘老师,还是不能太晚。”宋知遇礼貌地朝着刘自秋笑了笑,“老师不回去的话,师母应该睡不踏实。”
刘自秋啧了一声,然后拍了拍孟士安的后背,玩笑道:“你这是学生还是儿子啊?”
“都,都是。”孟士安也笑。
宋知遇自大二起就在他实验室学习帮忙,师生二人很投缘,孟士安早就把他当成半个儿子了。
宋知遇见状只能和黄北星先离开,二人下楼打了个车回学校。
回了宿舍,宋知遇给孟士安打了个电话,他们还没散,电话里宋知遇听见刘自秋在跟别人行酒令。
孟士安让他放心睡,“你也给你师母打个电话,就说我们吃完饭又回实验室跑数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
和学生一起通宵跑数据是常事儿,每次孟士安不方便打电话时都是宋知遇给札秋池打的,她不会怀疑什么。
“老师,我还是过去接你吧。”宋知遇怕刘自秋喝醉了,没人顾得上送孟士安回家。
“不用不用,你睡吧,刘老师的学生也来了,等会儿我们一起走。”
宋知遇听见刘自秋的学生也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
喝了酒睡觉格外沉一些,宋知遇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手机震动的声音他没听见,最后是被舍友叫醒的。
“老宋,老宋,醒醒,出事儿了。”舍友早上起来去实验室,半道上看见宋知遇的几个同门火急火燎地从实验室往外跑。
一头雾水的他被其中一个人拉住,问他宋知遇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他了解完情况以后就匆忙跑了回来。
宋知遇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见他脸都急红了,“怎么了?”
“孟老师去世了。”
宿舍里安静了好几秒。
宋知遇慢吞吞地起身坐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哪个孟老师?”
“孟士安。”舍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说是凌晨突发脑溢血,都没来得及到医院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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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才知道,我和黄北星走了以后,老师又喝了不少酒。”宋知遇缓缓地弯下腰,用双手掩面,“刘自秋的学生送他回去的时候觉得他状态不太对,但他害怕担责任,硬着头皮把老师匆匆送回家后,就立刻离开了。”
从孟士安回到家,被吵醒的札秋池发现他不对劲,再到救护车到达。
这中间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当时坚持回去接他,是不是老师就不会离开。”
他明明知道老师酒量不好,明明知道老师一生钻研学术,没有办法圆滑地拒绝别人的劝酒,明明知道老师为了那个挂靠名额再不愿意喝也会喝……
“不是你的错。”姜郁眼眶红了,“没人能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是,我知道。”
道理宋知遇都知道,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停止自责。
“我那天喝了酒以后很困,老师让我不用去接,我就睡觉了。”
如果他没喝酒,没睡着,他起码会打几个电话确定老师有没有平安到家,起码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劲。
那日早晨,宋知遇赶到的时候孟士安的遗容已经整理好了。
黄北星跪在遗体旁哭得不成样子,札秋池抱着她给她擦眼泪。
札秋池没有怪他们。
她说人各有命。
起码孟士安离世的时候是开心满意的,他会觉得自己为学生争取到了名额,两个他最喜欢的学生都可以继续跟着他读博了。
“要是不想让你们老师走得不踏实,就别自苦。”札秋池握着他们俩的手如此说道。
孟士安和札秋池没有子女,一众学生帮忙张罗葬礼的一切事宜。
出殡那天,孟士安的骨灰是学生们轮流捧的。
札秋池说在古代的传统里,骨灰盒要由长子或者长孙来抱,代表着家族的传承和延续。
既然她和孟士安无子无女,那么就由学生们来捧。
孟士安一定也希望他的学生们继续他的研究,将他一生的心血延续下去。
……
后来,孟士安手下的研究生们被分去了学院的其他老师门下。
宋知遇被挂在副校长名下,副校长专注行政工作之后就不做项目了,他让宋知遇去了另外一位年轻的小导那儿做课题。
黄北星被刘自秋要过去了,让她做一些横向的课题,尽管她不太愿意,但也没有办法拒绝。
原先孟士安的实验室被另外的一位姓齐的老师接手,原本以为课题会继续研究下去,但寒假过后,宋知遇他们回去以后发现实验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士安带着他们熬了几年做的所有实验模型都被搬走了,他们调试过无数次的仪器和设备被换了一批,数据库也被格式化了。
“齐明德说这个课题进度太慢,没有继续的意义。”
课题进度确实停滞了一年半,但在孟士安离世前他们刚找到了突破口,准备深入下去。
几个博士师兄师姐正准备寒假后和新老师聊这个方向,谁知道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大家几年的努力就全都没了。
“大家那段时间都很迷茫,努力了几年的东西一下子被清零了,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虽然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导师门下,但几乎所有人都还盼着能有机会将那个项目继续做下去。
他们想把项目做出成果,想给天上的孟士安看。
但没有机会了。
“后来齐明德在顶刊发了一篇论文,模型和数据是从孟老师那个课题里扒下来的一个板块,他整合了一下就中了顶刊。”
宋知遇还是在学校的宣传栏里看到的,宣传栏里只写了齐明德一个人的名字。
回去后,他搜了文章来看,发现这篇论文的署名里没有孟士安,但署名的最后一个是苏榆。
除苏榆外,剩余的作者中也没有当初孟士安课题组的任何一个学生。
齐明德在毁掉孟士安几年心血的同时,盗用了孟士安和一众学生的成果去发顶刊。
原来孟士安的学生们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气不过,大家赌上前途将事情联名举报闹大,一定要给逝世的孟士安一个说法。
几个月后,那篇文章的署名权最终得以更正,盗用他人成果的老师也被处罚。
“苏榆是被分到齐明德名下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齐明德想用孟士安的成果发文章,但他没参与,也没阻止。”
苏榆家里有病人,家庭条件也不好,为了家里人的病,他博一读完后还休学过一年打工筹钱。
导师拿不能毕业的事儿压着他,他就算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这么多年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他舍弃不了即将读到手的博士文凭,他和他的家庭也实在是耗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