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厉非叹了口气。
正想着哄哄他睡了算了,下次再接再厉。忽然脖颈处一丝湿润,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摸到了一手泪痕。
傅斯霆的表情仍是茫然的,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就那样一边像是坏掉了一样地汹涌落泪,一边机械性陈述事实:“我知道家里穷,可是看到班上的同学都能有新服穿,我还是也想有……他们体育课回来都能喝冰可乐和冰雪碧,我也想喝。”
“我也不想浑身都是炸鸡店里的油烟味。”
“如果腿能是好的,我也想去打球。”
“也想有好朋友,一起写作业,一起去游乐园……”
厉非紧紧抱住他。
……
第二天厉非就带他去买了一堆东西。
从此更是开启了每次开车送他去看心理医生回家路上必绕去商场购物的模式。傅斯霆一开始当然是困惑且抗拒的,而且很慌乱,尤其是厉非强行给他买了好几千的大型积木玩具之后。
他不是买不起这些,但还是觉得好浪费!
然而嘴硬觉得不该把钱花在天价玩具上的人,回到家又默默拼得很开心。
由俭入奢易。傅斯霆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防松动的,总之随着那些童年没能拥有的玩具、衣服、书籍,现在被一件件补上,连同一些黑洞一样的缺失感,似乎也开始被安全感填补和覆盖。
从防御到接纳,也是一个新奇的过程,就连长久的不配德感也在渐渐消失。
物质不能治愈伤痛吗?
理论上不能,但实际上就是可以。治疗第一阶段结束心理医生最近重新给他进行了测评,说他各方面进步都很大。
傅斯霆其实也有感觉。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再也没有心悸不安、晕眩和头痛的感觉了。也就是胃偶尔还会突然痛一下,但已经很好了。
厉非总会在他吃了止疼药后,帮他捂着、揉着。
还常安慰他:“宝贝,这是正常的。”
“生病总会有反复,就连最普通的感冒发烧也不会吃了药就立刻能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急,慢慢来。”
厉非真的觉得他的宝贝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他这段时间看了很多患者的故事,有人自闭成天不说话,有人倔强推开爱人的帮助,有人想尽一切办法告别这个世界。在乎他们人则往往犹如困兽,陷入心疼生气却完全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很感谢傅斯霆,从没有给过他那样的绝望。
他属于网上说的最积极治疗、最容易好的那一类。睡前厉非浑浑噩噩地想,上天在他宝贝小时候对他那么坏,让他那么痛苦。可宝贝长大后尽管不安,尽管匮乏,却仍旧可以用一颗真诚的心爱着这个世界。
这么好的宝贝。
上天能不能别再欺负他了……对他好一点可以吗?
厉非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手仍旧覆在傅斯霆的胃上,帮他压抑着寒冷和抽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看见了一团黑色的雾气,仿佛荆棘尖刺,从他痛苦的地方蔓延上自己的手指,扎得手指发痛。
厉非凌晨就醒了,莫名睡不着。
努力想要忘掉那个梦,却没法抑制不安。他想了很久,或许又是他小题大做了,还是在早晨把身边人拽了起来。
“别吃早饭了,你先跟我去做个体检。”
他带傅斯霆去的是京市一间高端私立医院,不用排队一套检查就很流畅,做完每一项单子也很快就出来,指标都正常。
但厉非就是莫名不放心,鬼使神差追着医生说他经常胃疼的事。医生其实还是倾向于认为就是情绪导致的神经性胃痛,但架不住厉非一直问。
“实在不放心的话,就让家属再做个胃镜?”
胃镜不是大手术,但也是侵入性操作,要么全麻要么受罪,按说年轻人如果不是很严重的难受没几个自愿做这种检查。
但有人有对象果然是有原因的。
厉非:“乖,去做。”
傅斯霆:“嗯。”
他都没有一秒钟反抗,男朋友让他去做他就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要说霆小时候家里有没有低保呢,也是有的。
但十几年前低保真不多,当时有朋友拿低保念大学一个月生活费只敢花200,一天七块都不到,这七块要吃一日三餐……
穷成霆那样或者年少时倒霉成那样是绝对可能的,至少十几年前真的太有可能了=。=
早期胃癌其他方法几乎都查不出,只会有胃镜可以。
f狸其实念出来是“福狸”,发的是拼音的f。确实念出来有点像是普通发不好。
第89章
胃镜检查很快就结束了,医生问:“患者以前胃部做过手术?”
厉非皱眉,傅斯霆上腹是有道疤,但他说……
医生摇摇头:“不过那个也是很久以前的手术痕迹了,不打紧。这次主要黏膜有点出血,已经提取了组织做病理,两到三天能出结果。”
厉非:“可能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吗?”
“别担心,多半只是溃疡或息肉。”医生安慰他,“而且就算结果不好,胃部早期恶性肿瘤的治愈率现在也在90%以上,大多都是95%+……”
半小时后傅斯霆麻药醒了,厉非先带他回了家。
隔天晚上,厉非投资的一家中德合资公司要加班开决策会,他手机静音了两小时。晚上八点会议刚结束,有好几个常傲瑜的未接电话。
隐隐有种不太好预感,他立刻拨回去。
常傲瑜:“那个,厉总,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想问您有没有看到我们傅总?”
厉非交了男朋友这件事,他本人的朋友熟人几乎已经全员默认了。主要因为他双标得太明显,狗都能看出来。
但傅斯霆那边的朋友,就大都很迟钝。
至少在常傲瑜眼里,好哥们每天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玩挺正常的,他大学就这样跟白裴皓这样形影不离了四年呢。
所以他至今仍只当傅斯霆和厉非是好朋友,看厉非也始终有大明星光环,很客气。
厉非皱眉:“怎么回事,他不见了?”
常傲瑜:“哎,我也不太清楚……就之前下班嘛,他说他手表落在昨天体检的医院了。正好我回家顺路就开车送他,然后他整个人从医院出来,情绪就不对劲了。”
其实正常情况下以常傲瑜的迟钝,都未必能觉察出别人情绪崩溃。但谁让曲织帆最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盯着傅斯霆呢?他这才多上了点心。
可惜经验不足,根本不会盯人。
才问了两句霆啊你咋了,一个堵车红灯,转眼副驾居然就没人了。
他赶紧停车靠边到处找,哪还能找得到人?打电话也关机,他赶紧发动附近同事沿街找也没结果。这才没办法又一个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也很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厉非:“你现在在哪?我现在就过来!”
深秋的京市已经很冷了,夜风刺骨。城市万家灯火的里,有人咬着牙赶着去茫茫人海里,捞自己的那一颗星。
……
傅斯霆根本就不能清楚记得他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
只剩一些片段。
好像他浑浑噩噩走到了霓虹倒影的河边,然后又去到了灯火通明的商场。其实全世界的重量全部倾倒下压来以后,人真正感觉到的不是痛苦也不是窒息,而是完完整整的、防御性的麻木。
为什么呢?
他一整晚都在不断地、机械性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地活着,努力去工作,努力去争取,努力去爱。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新奇的地方没有去,很多想尝试的东西没有来及,还有新弄好的小别墅,也还没真正住过。
他还有想要好好地、慢慢地爱一辈子的人。
还没来得及跟他做很多甜蜜的事,还没有好好一点点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他还想着以后跟他一起养小植物、小动物,还想着将来游戏改编成电影,让他来演。
为什么癌症会复发啊……
复发第二次好像就彻底没什么指望了,可是他还想活!
他依稀记得,他在河边蹲了一会儿。
那处没有行人,只有水里波光霓虹的倒影。很多荒谬的、完全不合理的念头。他又陷入了很久以前那个“为什么只有我”的怪圈。
明明世界上不那么好、却仍旧很幸福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那么努力地活下来,到头来却要被夺走一切?
好不容易……他现在终于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接纳一些奢侈的幸福了,也可以纵容自己开始享受最顶配的爱。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几乎就要崩溃大哭出来。如果之前情绪的堤坝还没有坍塌,他觉得他现在真的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