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宁将汤药涂抹在孙怀义的尸身上,不一会儿胸口部位的皮肉像是有针藏于其内似的慢慢凸起,逐渐拼合出一个掌印。
掌印纤细,像女子的手。
荣县令指着那枚手掌印,尽是得意之色,“明显是女子的手!方宁,你还有何话可说?”
方宁看向荣县令,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将手放在那枚掌印上比对。
她的手指更长一点,且因她长期练习飞镖,左右两首的拇指、食指、中指骨节处均有茧子。
“看起来与掌印不是同一人啊。”李瑞清近前细观,先肯定了方宁的清白,又疑道:“这是什么杀人手段?闻所未闻。”
方宁深吸口气,凛然道:“这是浣云断虹掌。师父书房的古籍上有记载,多为女子所学,以掌触之,只觉得绵软无力,柔柔弱弱如浣纱抚云,实则藏锋力重,一击可损人五脏六腑,如千针刺体,而外不显露,若细察之,仅中掌的地方毛孔会被放大。停尸房阴凉湿气太重,这才让民女用藿香叶与紫苏熬的水使得掌印显现。”
李瑞清看向面色难堪的荣县令,似笑非笑道:“荣县令,你怎么看?”
饶是荣县令再昏庸,也不敢再指鹿为马,恭谨道:“此前,是下官听信谗言,误会了方娘子。”
李瑞清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到站在角落的仵作身上。
仵作吓得跪下,解释道:“小人学艺不精,差点冤枉了这位娘子……”
“学艺不精?”李瑞清冷哼一声,“是要本官找些学徒来看看那枚暗器造成的伤口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吗?如此浅显的区别,你竟看不出来?”
仵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支支吾吾不再争辩。
“拖下去!”李瑞清一声令下,仵作锒铛入狱。
众人重回大堂,李瑞清代替荣县令审案,责问几名黑衣人实情。
领头的黑衣人妄想挣扎,“禀大人,我们说的句句属实。”
“大胆!还敢胡乱攀咬!”惊堂木一响,李瑞清的驳斥似有虎豹之威,让公堂的气氛一沉到底,鸦雀无声。
荣县令紧张地拿手帕擦额头渗出的汗,拿起一看是刚才在停尸房沾染了味道的帕子,又晦气的仍在一旁。
静默片刻,李瑞清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本官没有荣县令的慈悲心肠。你们考虑清楚。”
“我说。”黑衣人首领长叹一声,交代道:“是一个南方富商要高价收购《步天歌》,我们听闻孙怀义复原了《步天歌》,便想谋财害命。起先我们想抓他的徒儿方宁为质,但被方宁暗器所伤。随后我们挟持假的方宁逼迫孙怀义,结果逼迫不成,反倒杀了他,最终也没能寻得《步天歌》。此前折回也是为了找《步天歌》,结果碰到了方宁。”
方宁在一旁,凌厉的目光一一打在八人间,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你们因何确定我师父复原了《步天歌》?”
黑衣人道:“我们遇到一个孩童,她唱了一首歌谣叫《星星歌》,此歌谣内容和《步天歌》遥相呼应。询问之下,得知是孙怀义传授,由此断定。”
“就因为这?与你们合谋杀害我师父的是何人?在哪里?”方宁不禁悲戚冷笑,天下人对《步天歌》已经疯魔到如此地步。
黑衣人首领无所谓的一笑,“你永远不会知道。”
语罢,他咬舌自尽。
余下七人追随而去。
方宁觉察到他们有自杀之意,但还是迟了一步,上前捏几人的嘴,发现是咬破了藏在舌头下的毒药而死。
至此只能结案。
李瑞清沉默良久,适时道:“后面的事,交给荣县令你了。”
荣县令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李大人放心,下官定会秉公处理,查出在逃真凶。”
李瑞清看向方宁,温和道:“方姑娘洗脱嫌疑,可以带着你师父的遗体回去安葬了。”
方宁腿软心乏,站在公堂外默默无言,刺眼的阳光,逼得她眼角发酸。
她心知肚明,凭借荣县令的昏庸,怎么可能查出幕后真凶。
但目前为止,再无办法。
“多谢李大人相救。”方宁缓了片刻,神情郑重,朝着李瑞清一拜。
李瑞清将她扶起,“我派人查过荣县令,倒是与那群黑衣人没有瓜葛。你师父去了,今后可有打算?”
她浅然一笑,神情困乏又颓然,“且行且看。”
李瑞清声如春芽,舒缓人心,“如今《步天歌》的谣言遍布江南塞北,有心人太多。若你信任我,可跟在我身边。即便是《步天歌》真被你师父还原,若信我为人,自然......”
方宁终是摇头,决然道:“孤舟亦有江可行,李大人,接下来的路,方宁愿一个人走。”
李瑞清理解的点点头,给了她一块刻着清字的玉牌,和蔼道:“若有难处,带着它随时找我,有些官员也认得此物。”
语罢,匆匆离去。
方宁一身素衣,带着师父的遗体走在长街,耳边热闹喧哗,却让她觉得寒意刺骨,阴森恐怖。
第5章
。入局
城外荒郊,一座孤坟静立。
纷纷扬扬的纸钱如雪般漫天洒落。
方宁跪在墓前三叩首后,挺直背脊,盯着碑文,吸吸微微发红鼻子,怅然一笑,声音坚定而低沉道:“师父,我先不去父亲的坟前祭拜啦,怕他见了我生气。您九泉之下若见到他,替我说一声,我要违背对他立下的誓。我要查明真相,揪出元凶,为他、为母亲,还有您报仇雪恨。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不死不休。好啦,我不多留啦,时间紧迫,给您买了平日最爱吃的桃花酥、欢伯酒、糯米鸭,您吃好喝好,梦里继续教我几招,助我成绝世高手。”
说罢,她拖着一身疲惫,疾步回到师徒二人的住处。
天色渐晚,层云遮月。
院子里全是打斗时留下的杂乱,她无心清理。
眼下事态不明,与其惶惶度日,不如以攻为守。
她来到枯井边,按下机关枢纽,井水里立刻升上来一个精铁制成的六寸大小的方正盒子。
盒子表面数不清的纹路纵横交错,或斜或直,或深或浅,形状各异,像星罗棋布的星宿,看似繁杂无序,实则陈列有章。
父亲被害前,曾亲手将盒子交给她,并告诉了她开启方法,以及里面装的是《步天歌》部分的手稿。
这个盒子由已故的鲁班传人所造,车碾不碎,斧劈不裂,内藏多层机关,一
旦开解方式错误,将会对应出不同的反击,错误五次后,内里自毁。
“如果步天歌落到那帮人手里,我宁可先毁了它!”
父亲决绝的眼神至今仍历历在目。
方宁按照记忆中的口诀,沿着缝隙小心地扭动着盒子。
辗转几次,盒子中央部分咔嚓几声脆响,接着从中间一分为二,拉出一长方形暗格。
她立刻取出《步天歌》手稿回到房内,移灯坐下,仔细翻阅。
父亲留给她的《步天歌》,只有目录部分,但却至关重要,是解读后续密文的关键。若无此录,其他无用。这也是为何多年来,他们父女不断被人追杀的原因之一。
说是目录,其实非普通简单的字文,而是需要纵横比对,逐句逐字拆分详解的密语。
方宁早就背下了经父亲改版后的《步天歌》全稿中的文字部分,虽缺少星图比对,但根据目录找到每一页所记载的正确方位并不难。
她记得父亲提及,《步天歌》有六页已在多年前被取走分往六地牟利,目录中也有清晰标记,决计先从这六页着手,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罪行的证据。
方宁静下心,细细审视,可刚读几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三垣中本应代表正北方向的紫薇星,在这里却改变了方位,彻底违背星图规律,也与自己当初熟背的版本不同啊。
父亲瞒着她又做了修改?
方宁压下疑虑,继续查看。
然而,再读下去,就连紫薇星北方的奎宿,也被写成了亢宿。
方宁深知父亲做事做工谨小慎微,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她自己也不会记忆错乱。
那便极有可能是父亲有意为之。
也许是想用它传递、藏匿什么消息?
方宁皱紧眉头,恍惚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醍醐灌顶的重新组合目录上的字文,心中默默念着:“三垣依旧代表方位,但在几处刻意的改动下,二十八宿如今成了镜像,方向完全相反。父亲是想用镜像后的星象,来指出那六页里的方位!”
可念着念着,她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父亲这是在给她提示。
若父女二人能安然无恙的保住手稿活下去,便放弃仇恨,不问过往。
可父亲算到自己恐难逃一死,料到按她的性格,必不会苟活于世,便早早做好预备,助她一臂之力。
方宁深吸口气,将悲凉与缅怀吞进肚腹,取来地图仔细查验,最终确定了一个第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