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将自己的疑虑与沈昱说了,两人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群风穿林,流云来去。
眼看时过晌午,客栈中依旧没有动静,既无人进出,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
身旁的沈昱将手伸进了口袋里的干粮,方宁见到他动作,方才察觉不对,心里暗叫不好,客栈中既然荒废多年,马荣又急于逃亡,他一个长年养尊处优的参军,纵然啃得下去干粮,而院内的马匹可没有干草可以充饥,就算有,也得有人负责出来为它添食。可等了那么久,竟然就连马儿也没有半分嘶鸣,必然有猫腻!
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方宁心头。
方宁急忙拉起已经开始啃干粮的自家师兄,向客栈狂奔。
“哎哎哎,呛着我了。”沈昱被吓了一跳,一边咳嗽,一边趔趄、前扑着跟了上去。
二人刚刚靠近客栈,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方宁才发现自己的疏忽——之前两人藏身的地方是上风坡!
马厩里马儿已然被悄无声息地杀了。
位于客栈二楼的马荣也与自己爱骑的命运相同,血液淌尽,暗红的血迹一直蔓延到门口。
尸体就这么倒在窗边的地板上,微凉的秋风吹进来,不由让人感到一股料峭的寒意。
“被人从身后一刀抹了脖子,”沈昱检查过马荣尸体,凉凉道:“倒是和他的马是一种死法。”
尸体身上的伤口只有这一道,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久经其事的刺客所为。
方宁将验尸交给师兄,自己则在客栈里查看其他痕迹。
其实从刚开始进客栈时,两人就察觉到这座客栈分外古怪。
客栈一共三层,外形整体对称,里面的房间,无论是装修摆设,还是方位布局也都修得一模一样,好像不但没有下等房与上等房的区别,就连一楼与三楼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盯着房间里一应俱全的床柜桌椅,落灰极厚,至少数年未有打扫,方宁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走到沈昱身旁,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座客栈从建立前就不打算用作接待旅途的客人,那它又为什么要隔出那么多一模一样的房间,又于每间房中配设,这些无用的家具呢?”
沈昱猛地一抬头,马上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座客栈的作用更像是用于多方接头,交换消息,或商议行动的一个隐蔽场所。安全性很高。就算路上真的有过路借宿,也不会知道自己正睡着的房间里藏着什么秘密。”
方宁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痕迹,道:“这些个新留下的脚印,大小、形态略有不同,不是马荣一个人的,定有其他人来过。与马荣接头的、或杀害他的应该不止一人,且在将他杀死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此处,反而是在屋内大肆翻找了一番。”
他们这是在寻找什么呢?
依照尸体的死状,马荣显然是进门没多久后就被暗杀。
这说明暗杀者只知道所寻之物在房间内,却不知它被藏于哪个房间。
因此,在确认马荣所进的房间后,刺客就即刻动了手。
不过,显然他们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方宁发现不止马荣死的房间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就连二楼的其他房间也一并有。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沈昱朝她摊开沾满血的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把做工精细的铜制钥匙。
“师兄这是从哪儿得来?”她面露讶异,两眼睁得圆圆的,不再如以往一般黑沉,还有了几分亮色。
沈昱无言地指了指一旁被刨开肚子的马荣:“他脖颈上的刀口太深,喉管处已被切开了一半,我检查时在他食道内侧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划痕。听完师妹的猜想,我便想试一试。”
方宁大喜,接过钥匙,开始更为细致挨个房间搜寻。
终于,在第三次掀开三楼的一间房的床板时,方宁摸索到了床头的机关。
石灰砌的墙壁啪地一声弹出一块来,方宁屏住呼吸将遮挡的木板移开,小心翼翼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只模样巧夺天工的檀木盒。
方宁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这只精巧的盒子,等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前恍若有一道惊雷炸开,她霎时间愣在原地。
只见那只漂亮的紫檀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几个星图,标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奇怪的线路,正是她要找的第一张《步天歌》残页!
“怎么样找到了什么?”沈昱感觉方宁迟迟没有下楼,有点担心,跑上楼询问。
方宁听到师兄的脚步声靠近,立刻将《步天歌》残页藏在身上,转身出门,“就这一个盒子,不过里面什么也没有。或许东西被马荣转移了。毕竟他要留后手,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昱用力擦着手上的血迹,将手巾扔到一旁,愤愤道:“又被他们捷足先登。等候官府来人吧。不过,按知府与县令那尸位素餐的德行,我想他们平日绝对收过周耀、马荣给的好处,此案很可能会得过且过。别抱太大希望。哪怕如实逐级上报,官场盘根错节,结果也未必如我们所想。”
第19章
狐鸣
猎猎长风卷过,马蹄扬起尘土。两人在林间疾驰而过,前往与官府的人汇合。
方宁紧紧跟随在沈昱身后,身上《步天歌》的残卷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宁,尽管他们离客栈已经很远了,可空气中残留着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她鼻尖。
那些杀死了周皓与马荣的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和杀害她师父的那批人是否是同一批?而这张残页中记载的矿藏位置与徐家村那些人被周耀卖入的黑矿窑其中又有怎样的关联?方宁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目光却在思考中逐渐沉稳下来。无
论如何,她都要守护好《步天歌》,将杀害师父的仇人绳之以法!
赶回江州城后,沈昱二人将方宁与自己的发现呈报给了知府。可不出沈昱所料,无论两人如何费尽口舌,知府等一众人依旧没有对这件案子再探查下去的意思,就连马府的其他人也一并人死债销,不再多加询查,只将马荣的死当做是路遇土匪,在客栈遭到对方抢劫杀人就草草结案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方宁与沈昱的要求下,官府收留了原来善堂里的孤儿,将原来周家的善堂重新修缮改为育婴堂,真真正正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一个可以庇佑他们的去处。那些被周家逼良为娼的女子,多数也被改回了良籍,只有被卖走的那些村民们断了线索,再难以从其中找回。
清风和煦,方宁打马步过街头,看着孩童们无忧无虑地在育婴堂前的空地上嬉戏;没有了周家压迫的徐家村,荞麦青青,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就连柳萧疏也携了妹妹前来谢她,他如今已不再为人唱戏,而是没去了奴籍,做回了正常营生。
周家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只是平静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很久。
为了追查杀害师父的凶手,方宁不得不尽快启程继续前往西南方。沈昱此行与她不同,一来身负皇命,二来他此前被强留在周府中,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可沈昱却正色肃容地告诉自已也会和她同行。对沈昱而言,倘若不是方宁来到这里,凭他一人,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查清周府真相,何况天地君亲师,师父于他有再造之恩,如今因贼人而枉死,他怎能束手不顾?再者,《步天歌》本就毫无头绪,如大海捞针。方宁的父母惨死,与《步天歌》有极大关系,不如先与方宁一起行动,说不定能收获有用的线索。
兹事体大,沈昱择一良日在城外祭拜了师父。
擦得锃亮的香炉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小心地放在地上,随后用划亮的火柴引燃三柱香,沈昱朝着远方遥遥一跪。
三下叩首。
两人按长幼顺序依次上了香。罢了,方宁牵过一旁的白马,将包袱推上马背。
“走吧。
“沈昱最后朝地上泼了一碗酒,才与方宁一道翻身上马,向西南方一路扬鞭策马而去。
两人一连走了几日的功夫,终于在落日前于路边遇到了驿站,两人方才停了脚程,放下行李,给马匹喂了粮草和水,就在这简陋的木板房里将就着住下。
“听驿站里的人说,前方不远就到县城了。”方宁说着,给房里的灯盏里添了些油,将里头的灯芯挑亮了些。
此时正是夏秋相交的时候,薄凉的夜色里还传来蟋蟀的叫声。不一会儿,两人的房间里就熄了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就在这长久的沉默里,方宁沉沉睡去。
当星子从浓墨重彩的夜空中透出亮来的时候,云散月开,当皎洁的月光洒到路旁,这时却听黑暗里一阵沙沙的枝叶声,驿站外的草丛里忽然传出长长一声凄凉的狐鸣。
这叫声似低低人语,凄然婉转,听起来尖利刺耳,令人不由毛骨悚然。沈昱睡眠本就浅,被这么一声惊从梦中起,颈后一凉。
第二日清晨,方宁醒来时一看沈昱,顿时面露惊色,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