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范画师不必如此忧虑,我既然答应还你一个清白,那就断然不会退缩,”方宁提着灯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泥,朝他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铁链碰撞的细微声响,沉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关上,才将还痴痴地坐在原地的范黎惊回了神,猛地从地上跳起,左手随意抓了脚边的一块石子就在粗糙坚硬的土墙上作起画来。
外面的狱卒护送着方宁出了牢房,接下方宁给他的赏钱,捂着铜板眉开眼笑起来,连连朝她道谢。等送走了这位县太爷座下出手豪绰的贵客,他勉为其难地端了一盘好酒菜出来,向黑漆漆的牢房深处走去。
“喂,姓范的!”
那狱卒将酒菜放在范黎的牢房前,却迟迟听不见里头的回应。
他等得不耐烦了,举起油灯就往里照,却见范黎跪在灰墙前痴痴地笑着。墙上的小窗刚好照进光来,打在他面前斑驳的墙上,只见脏兮兮的墙面上女子回眸一笑,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七分神韵。
方宁出牢房的时候,外头天色已暗。事不宜迟,她马上就换了身方便打探的行头,趁着夜色向跃仙酒楼的方向动身而去。
月上东山,日沉西楼。
跃仙酒楼所在的那条街上早已挂起了彩灯,官府在此特地设置了夜市,行客商人们来往频繁,酒楼门口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诶呦这位娘子,请问是想要来点什么?”
掌柜的见方宁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立马迎上前来。
方宁毫不客气地丢了一袋铜钱过去,颐指气使地对他囔囔:“要一壶好酒,一桌好菜,还要开一间上房!”
掌柜的被那一袋铜钱砸得措不及防,可沉甸甸的手感很快让他脸上重新挂起笑来,引着方宁上楼,同时还不忘朝其他人大喊:“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备好酒菜和房间!”
“来,客官您请楼上走。”掌柜转头又谄媚地朝方宁说道。
他将方宁带至二楼雅座,方宁落座环顾了一番左右,状似不经意地旧事重提了起来:
“说来也巧,几日前我初到吉荣县时也是先来了你们这儿,当日也是这座位。那时我问你们这儿还有没有狐仙酒,不知掌柜的还记得我吗?”
“这么说来,娘子确实有些面熟,”掌柜的闻言愣了片刻,仔细看了看方宁的脸,这才想起来,“是了,我记起了,当时您是与另一位客官一起来的!只可惜了,娘子今日还是来得早了些,怕是还要再等上两日,这下一批狐仙酒才能出来哩。不过您尽管放心,等下一批酒出来了,我一定头一个知会您!”
方宁边听着他的话,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也不必了。我这人呢,最讲究一个缘分,既然两次都没碰上,便是我和这酒没什么缘分,何必强求?”
“娘子此言差矣。”此时,一个声音从一旁插了过来。
那是一个衣着锦绣,摇着扇儿,风度翩翩的男人,只见他笑着,虚虚朝方宁行了一礼。
“当家的!”
掌柜的见了人忙低下头去,口中喊道。
秦松也不理会他,径直朝着方宁说道:“私以为缘分此物,并非坐而得之;需得四方奔走,方能得缘。”
方宁放下茶杯笑笑,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道:“也对。一落座便能撞见您,何尝不算是一种有缘呢?这便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她生得美,莞尔间便使秦松恍了神,好一会儿他才记起事来,忙道:“能与娘子邂逅是天赐良缘,本应好好叙谈一番,可惜有贵客相约,不能久留,一时兴起,叨扰了娘子还望见谅。您在这里的一应吃喝玩乐,我请了。”
向方宁告辞后,秦松等不了她回话,即刻抽身离去。
“多谢。只是同享方有兴致。下次有缘相见,再请也不迟。”方宁客气的笑渐渐消散,垂眸含了一口茶,只盯着方才匆匆走开的背影,淡淡瞥了眼一旁的掌柜,疏离婉拒。
第34章
邂逅
掌柜观察方宁脸色,见她不欲多言,毫无聊兴,也不去自讨没趣,等菜上完便告辞退下。
雅座清静,茶香醇厚。
方宁自斟了一杯,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周围。不多时,她就瞧见秦松在不远处招了掌柜过去听话。
二人低头附耳说了些什么。因着隔得有些距离,方宁只听得依稀“马车”、“贵客”、“狐仙酒”几个词,想来是秦松要拿这酒去招待什么贵客。
她正思索着,忽瞥见秦松似有所察觉,向她这里抬眼看来,便立马收回了余光,佯装饮茶。
待她喝完这杯茶时,掌柜的面前已没了秦松的身影,
方宁扫视了一番四周,才发现秦松已经上了三楼。
跃仙酒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是招待一些歇脚的散客,二楼则是提供给贵客的雅座,三楼是价格不菲的上房,很少有客人愿意花大价钱住进去。
范黎曾告诉她,三楼有一处专属于秦松自己的地方。他和母亲曾被秦松关在客栈的后院。
可是当下他已被放了出来,母亲先前的位置或许会被转移。
如果他料想的不错,母亲应该会被安置在酒楼的三楼,解药也会被一同放在那里。
方宁思至此处,再也坐不住,抬手招来小厮将雅座外的帘子一层层放下,给了一锭银子,叮嘱他自己不想被人打扰,就在门外看着不许放人进来。
对于如此出手阔绰的客人,就是再奇怪的要求小厮也是一口答应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极为有精神的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帮忙看顾。
秋日新换上的厚重帘子撇在地上,将雅座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半缕风也透不进去。
方宁举着烛火检查完垂帘的透光程度,又确认这间座朝着后院,这才颇为满意地站起身来。
她将小灯盏随手搁在桌上,接着足尖轻轻点地,一手攀着窗子,她向窗外轻盈一飞,旋即飞快转身上跃,如雀儿一般在枝头翻飞般,灵巧地将自己送上了三楼的书房窗边。
在确认过房里无人后,她鸟儿似的翻进了窗户。
为保万全,落地后,她先去察看内室,确认四下无声,才松懈下来,轻快地向外厅走去。
可刚掀开珠玉碰撞的帘幕,霎时顿住了——
端坐在外厅内,正喝着茶的蓝衣男人见到她也一同愣住了。
方宁身体一僵,完全没想到这时候会撞见其他人。
而今回避不及,如何是好。
两人皆有些局促。就在面面相觑时,忽然传来敲门声,门口秦松的声音响起。
“晚辈秦松,前来拜见夫子。”
她闻声骤然摔了帘子,推出外厅,翻出窗户,贴墙而立。
这一下彻底打断了蓝衣男人的思绪,他没有对方宁的动作有任何言语,转而对门外的人影笑道:
“请进吧,秦老板。”
秦松得了房间里人的许可推门进来,先是将房间里巡视了一番,再看向蓝衣男人问道:“我方才好像在门外听到房间里面有些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慢慢挪到外厅窗边偷听的方宁听闻此言,抓着窗台边沿的手蓦然收紧,不由忧虑起来。
此时,恰逢楼下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声,方宁不由得一惊,险些手滑落下墙壁。
她赶忙稳定心神,低头望去,原是掌柜的带人给后院的马套上车鞍时传来的动静。
她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焦灼起来,隔着纱帘去观察那蓝衣男人的神色。
只见那蓝衣男人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又从容放下茶盏,含笑淡淡道:“只是一只进错屋子的小猫罢了,现在想来已跳出去了吧。”
方宁诧异不已,实
在没料到这人会为自己遮掩,疑惑之际,继续趴在窗外偷听,并仔细打量着屋内人。
听了一会儿,她才知这位被称为“夫子”的蓝衣贵客,正是秦松要去见的座上宾。
蓝衣男人看起来模样岁数不大,年长不了秦松几岁,却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相貌,又有一身药草上的好学识,将那秦松唬得毕恭毕敬的,处处都要让与他三分薄面。
聊了片晌,秦松才将手中提着的一坛狐仙酒放上来,谦卑道:“说起来,我最近将这狐仙酒的方子又改了些,今日特地带给您来品鉴,请您指点一二。”
说着,将封口处系紧的红绳一圈圈取下来,揭开上面的纸封,浓烈的酒香顿时朝两人扑面而来,就连窗外攀着墙壁的方宁闻着都不自觉地有些心痒。
“夫子,请。”
秦松将手中的狐仙酒倒入银樽中,递与面前的蓝衣男人。
男人接过银樽,先是拿到近处细细看了一看,接着低头嗅了嗅,再浅尝一口。
良久,男人放下酒樽,向秦松揖手道:“经过秦老板的改良,酒的色、香、味俱更进一步。不过要是能再加一味白术,或许会更好。只是这里我还是要向秦老板再提一句,无论如何改,狐仙酒所主用的那一味药材绝不可再添了,售出时也需把控好量,一人一坛足矣,免得弄巧成拙,伤人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