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方宁面上端满了不在意,好气道:“这倒没什么,我怕他再一鞠躬,给我送走了。所以师兄,衙门那边有什么线索?”
沈昱长舒口气,离桥廊走得远些,生怕自己没忍住将方宁推了下去,摇头道:“结案了,官府因着百姓压力,纷纷认为火凤审判,只能先判此案无凶。我也细审过当夜在秦府的小厮,都说秦老爷的书房里面藏着奇珍异宝,但一向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所以他们对损失了哪些宝贝也不清楚,线索至此断了。”
方宁低头沉思,与沈昱交代起如烟一事时,怀疑道:“旁人也就算了。如烟也不能进去吗?”
沈昱似是想到什么,补充道:“那位秦老爷表面看来,豪掷千金给小妾买衣物舔首饰,但我听下人都说了。羽衣流仙裙与蓝钿朝凤钗都是前朝古董,那秦老爷对外说给如烟买的。实则是自己收到了书房的内库里去,你以为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方宁见沈昱如此不忿,不由觉得好笑,人急起来,竟会连自己都骂一顿。
但这本就稀松平常,女子若一心攀着丈夫得财得势,也太过蠢笨。
并非男子一定不可靠,但若一个女子,一心靠着贪财好色的丈夫,以为能鸡犬升天,那她终会无处可靠。
“所以如烟跟着秦宝旭,实则并没有捞到什么特别的好处。那她为何会成为鹤从堂的座上宾,被人请进内室谈话?”方宁满腹犹疑,眨眼间,与沈昱出了暗巷。
如今,他们面前一左一右两条路,一条回客栈休息,另一条重回衙门。
沈昱见方宁已有目标,笑侃道:“你是要替那姓张的书生讨回公道?莫不是师妹与那书呆子已是两情相悦?”
方宁颜色如春波流转,面上的笑意寸寸结冰,一字一顿道:“师兄,你敢再说一遍吗?另外,天底下的书呆子也不止姓张一个吧,我看师兄你也算一个。”
沈昱面上的悚然与恐惧不像是装的,主动带路道:“去衙门审小贼,此事刻不容缓。这是本官应尽的义务。”
“昂。”方宁扬扬下巴,一副作威作福的派头,跟在沈昱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县衙大牢,才幽幽一句,“好在师兄清正,没当狗官。”
她的最后两个字拉的极长,让领他们去地牢的衙差头更低一寸,生怕沈昱大发雷霆。
显然,这位上官对那位师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由对即将被审问的小贼心生怜悯。
方宁走到关押小贼的牢房拐角,能清楚瞧见那小贼的牢房构造。
牢房内,那小贼的石榻上还有一层软垫,与一路走来的破烂屋子截然不同,一眼便知被人精心打扫过。
小贼似是听到了他们来时的脚步声,啃着鸡腿的手一擦嘴,放声道:“张哥,李哥,今日上头的银子送到了?给我买杯酒喝喝呗,几日没喝,就馋这口了。”
方宁挑挑眉,望向身边的衙差。
衙差们皆已心虚地抬不起头,一切不言而喻。
她很奇怪,一个缺钱才去盗窃的小贼,究竟谁会为了他花钱买通衙役,减少牢狱之苦?
“他可有家人?”方宁问向身边最近的小差。
那小差匆忙摇头,如实托出,“没有,从他关押到现在,
没见过任何朋友亲人来探望。”
“那这是什么?”方宁指着那小贼碗里的红烧肉,目光炯炯,语调浅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
小差知道方宁与沈昱来头不小,将头伏得更低,颤巍道:“小的并未说谎。确实迄今为止,那小贼都没人来探望。但时不时会有几锭银子和飞信,扔进地牢中,让我们照顾好那小贼。我们也是见财起意,若让县老爷知道,免不了我等一顿板子,我们还指望这份差事糊口呢。”
方宁听罢,神情晦暗不明,只是摆手让他们先下去。
那些小厮不敢怠慢,替方宁开了门,便匆匆离开。
“哟,小娇娘,还是个冷脸美人。你也是上头派来给我的?”小贼瞧见方宁时,原本困倦的神色瞬间精神了起来。
方宁侧身,留出个过道,让那小贼瞧瞧身后跟着的人。
谁知,那小贼见沈昱穿着一身换下不久的常服,露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甚至还摸了一把沈昱的屁股,“哟,还有一个。上面那人还知道我男女通吃?”
“噗。”方宁原本心情欠佳,那小贼一巴掌打上沈昱屁股的那一刻,心情舒畅到难以绷住冷傲的神情。
沈昱眼底的震惊几乎都要溢出来。
在那小贼还想上手摸他头发时,抬脚狠狠踹上小贼的腿,拧眉怒道:“大胆。你敢侮侮辱朝廷命官,活腻了吗!”
那小贼向后跌倒,被沈昱的气场吓到,但很快明白过来他们二人是来审问自己的,立刻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的左右脸颊左右开弓,狂扇巴掌,“小的该死。小的不知道是青天大老爷。”
他埋得极低,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腹诽起来,“县令不是个五旬大腹老头吗?何时换了个如此貌美的小白脸。”
奈何方宁是个耳力惊人的,率先替沈昱回道:“这位不是青天大老爷。这位是青天大老爷的老爷,你可知他是名嗜杀成性的狗官,你得罪他的下场为何?”
沈昱对方宁的解释只觉得脑子和心都绷着根神经,揪着痛,抿唇默然,看方宁出招。
果然,那小贼不再打听沈昱身份,而是一个劲的磕头认罪。
方宁坐在小贼的软塌上,瞧了眼石桌上还有吃剩一半的葡萄,只觉小贼口中上面那人,应是给衙役了不少银两,剥了个葡萄送进嘴里,边吃边道:“既然知道错了,不如与我们说说给你置办这些的上面人究竟是谁?”
小贼从震惊中回过神,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是,是从前受过小的恩惠的富贵人家。小的也不知道是谁,虽说小的行为不法,但也曾劫富济贫,许是菩萨保佑。”
方宁将桌上的葡萄一颗颗弹到那小贼脑门上,语气带威,“你再编啊。”
那小贼明确方宁与沈昱不可能在此处行刑,此二人褪下官袍,就是为了私下拷问,故而咬牙不语。
一时整座牢房寂静无声。
方宁自然懂那小贼心中狡黠,转而问起,“你说你怎么会挑上张叔扬的屋子。你可知道《贼盗律》中明文规定‘窃盗赃满五贯文足陌,处死’。既然是死罪了,为何不找万春城的大户人家偷窃,秦家和谭家你怎么不考虑?”
方宁回想起张叔扬给自己的地址,在万春城较为贫瘠的地域,那小贼若想行偷窃之事,确实偷错了人家。
沈昱瞧着主簿记录的案发经过,追问道:“你早先就有了预谋。张叔扬屋内的银两缺失的不多,但字画笔墨你一个都没放过。怎么,考量过字画的价格?我听你口音不像是万春城人,你是否认识张叔扬或者提前观察过他?”
那小贼像是被人戳中心事,赤裸裸地公诸于众,干脆摆烂道:“二位大人可有证据?若有,早早判我死刑便罢了。我偷盗什么了?那五两银子早早就归还了,至于他说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也不是被他一个胳膊肘烧干净了吗?与我何干?”
方宁与沈昱一时无言,此事确实蹊跷。
要说这小贼也是倒霉,想偷字画,却被一把火烧干净了,就连银钱也没落着。
估摸着,要不是张叔扬天天来衙门闹事,县老爷找个由头,就将那小贼放了出去。
所以他气焰才如此嚣张。
想罢,方宁见也问不出什么,抽走了那小贼的软榻,冷飕飕道:“那便祝你在此处安居乐业吧。你也别小瞧了律例,自然有能对付你这般投机的贼。”
她任凭那小贼在身后喊冤叫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此番他们来过,任凭后续再有人给那小贼送钱打点,衙役也不敢再收了。
“你接下来要去张叔扬那里?”沈昱跟在方宁身后,见回的不是住处,心中已有定数。
方宁没好气地瞧着暮色已现,浓云下盖住满城金黄,长叹口气。
本是到了可以休息的时辰。但这些活祖宗,问题是一个接一个,让她没有片刻安宁。
她默然点头,寻着张叔扬给的地址,决定再去问问,那小贼与他究竟有何干系。
张叔扬的住处是一座矮巷的尽头,里面住的大多都是老人,所以一路见方宁问张叔扬住处的时候,都对二人投以一种颇为殷勤的目光。
“张家那小子终于是要娶亲了?”
“怎地小娘子身后还跟了个男子?”
“说不准是二婚。”
方宁的脸是越听越黑,在她险些忍不住要用隐星镖吓唬一把这些老人家的时候,终于是走到了张叔扬的屋子。
“爹,娘,孩儿不孝,你们临终前将妹妹托付给我照顾。但如今我非但没护住家业,连妹妹也没法好好照顾。孩儿决定来陪你们。”张叔扬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