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方宁听罢,不做任何反应,摩挲着手中的杯盏,主动凑到沈昱耳边,道:“师兄,如此我们要处处小心才是,切莫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沈昱神色不改,对汤记平微微一笑,表示感谢,直言自己有分寸,无需他多虑,随后与其拜别。
“你信几成?”看着汤记平远去的背影,沈昱神色略乏,转而问向方宁。
方宁一脸玩味的剪着油灯里的火光,不让它灭,也不让它烧的更加兴旺,“我不觉得这个汤县令是刚正不阿的清官。朝中势力就如同这掌上油灯,明灭有续,蒋太师如今被陛下惩戒,其党羽削减少许,必有所收敛。从前与之对抗之人必想借此机会落井下石,让你这个提刑狱司再参他一本。汤记平口中的话其实并不重要,真相才要紧。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知晓鹤从堂是谭家势力,张叔扬是进了鹤从堂后,遭遇劫匪,又有谭家的人贿赂狱卒,只为让那小贼好过;秦宝旭也
是鹤从堂的座上宾。谭家,藏了不少秘密啊。”
沈昱很快便瞧出方宁接下来的打算,给她递了壶清茶,“醒醒酒,别夜探谭府的时候,被人当作醉鬼抓了。”
方宁酒品本就不错,如今一壶浓茶下腹,思绪清醒许多,宽慰道:“师兄放心。浑天派中,除开师叔那个酒鬼之外,也就是我的酒量最好了。”
语罢,她如梁上夜猫,一溜烟离开客栈,在万春城的檐梁穿行。
月光将她的背影无限拉长,最终照进谭家门前时,已乌云闭月,不见光影。
谭家可以说是整个万春城中最豪横的宅院。
她一时不知从何查起。
门庭前两座石狮,雕工极其细密,一雌一雄,身上的双翼皆用琉璃玉瓦镶嵌而成,玉质低调,若不是懂行之人,看不出其中门道。
方宁攀过半臂粗的梁柱望去,谭家大致有九亩,宅子庭院设有假山竹林,繁花无数,东西南北各设四座院落,共十六座楼阁供主人居住。
方宁站在最高处仔细观察,东南院落里种满了玉兰海棠,有意门丁兴旺、高枕无忧,且两侧各有红樟木制成的貔貅护门,前设曲水游廊,讲究“坎宅巽门”,出入顺利,一般作为当家主人的院落。
而与之相对的另一侧,正南方位的院落里,四面种满四时花果,还设有暖棚与秋千架,应该是个女子的院落。
方宁这才想起,住店的小二与他们唠家常时聊过,谭家夫妇似乎生有一女,名唤谭雪。
方宁的视线掠过南廊,一路往西北走,见整座谭宅的游廊中,两步悬着一灯笼,将深夜的谭宅照得通明,却只有西北一角的地方,不再挂灯笼,冷清异常,在黑夜里也瞧不见内里构造。
莫非,西北角没有人住?
方宁一面思索,一面跃墙而下,俯身前行,悄然探查。
倒是得亏谭家建的实在庞大,巡逻的家丁一时间找不到方宁,给她争取了不少时间。
她本想先一步到东南阁楼,从谭家夫妇谭智威与褚凤查起。
谁曾想,方宁的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开,耳中忽然想起一阵口哨声,如幽寂无声的深海忽然响起的幽诡鸣笛,稍纵即逝,宛若从未出现过。
方宁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
那是师叔的哨声。
这是一种只有浑天派弟子听得明白的哨声,以腹音启鸣,只有短短一瞬,但也是唯一的求救声。
师叔,就在这谭府之中?!
方宁诧异不已,立刻环顾四周,本对这谭府没有多少警戒心,但如今却像是身处朦胧林海,惶惶不辨方位。
她不能凭借短短一瞬哨声,就找到邵夫子的方位。
可惜希望什么,就失望什么。
哨声再也没有响起过。
方宁低声恨恨一句,“该死,只能一间间搜了。这老顽固,说了喝酒误事,非喝!再不戒酒,将他逐出浑天派。”
语罢,她的脚步也飞快穿越谭家游廊,目的地是谭家的西北角,整座宅院唯一没有亮灯的地方。
若说有哪里适合藏人,非西北角莫属。
方宁借着月色透出两抹浓云间隙的唯一光亮,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西北阁楼。
此地荒凉,并没有被主人好好规建过,除了一座拔地而起的五层高楼外,几乎是一览无遗的空地。
方宁抬步想往阁楼走去,却见占地为王的数条野猫警戒的从高楼走出来,躬着背,几双如墨碧的眼珠子里装上了方宁的脸,眸光凶戾,犹如恶鬼讨食。
领头的野猫惨叫起来,声音划破暗夜寂静,与风声交织,宛如一首凄美又恐怖的夜曲。
瞬间,嘶吼声此起彼伏,将谭家巡守的家丁吸引而来。
方宁暗骂,转身开始逃窜,奈何野猫太过警觉,一路跟着,让那群搜罗的人有搜查了方向。
糟了!
她回头看向那群提刀的家丁,心中盘算着正面出击的耗时与胜算。
打?会打草惊蛇,保不准有哪个家丁看清自己身形和武艺,然后细查之下就能让谭家人推究得知身份。
算啦,先逃为敬。
她竭力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很快是与那群家丁拉开差距,但也因此不觉间落在了南角的一座矮院中。
权衡之下,方宁干脆进了那座矮院的屋子。
屋门没锁,内里漆黑一片,应是没人住下。
方宁如此想着,脚步极轻地落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浅的“咯吱”声。
她环顾摸索着周围,发现一红木大柜,果断藏了进去。
本以为可轻松躲过家丁。
谁料,在柜子里刚要伸伸胳膊腿儿,转瞬却毛骨悚然的动也不敢动。
她屏住呼吸,全部神思向身旁移动,但视线并未急着扭转。
她确定,此时此刻,身边有另一个人,正与她一同,关在这仅有一臂宽的木阁中!
第86章
囚雀
窗外的火光透过单薄纸窗,打进原本昏暗不见手的屋里,赤红色的光影如魑魅攀过缝隙,钻进屋中。
方宁借着光影,堪堪看清身边那人的轮廓。
是个男子,现如今被人用麻绳捆住双手,用一种极其暧昧的跪姿,藏进这柜子里。
怪不得她先前没察觉柜子里中另有一人,原来里面用一半人高的木板隔开,除非在高处看,不然难以发现。
方宁听见他呼吸异常沉重,不像是缺氧后的虚弱,反而带着狎昵旖旎的桃色,但又极度隐忍克制,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动静。
这是被人下药了?
窗外的家丁并没进门,只是踌躇商议之间,恰恰映证了方宁的猜想。
“你疯了,这里是关那小白脸的地方。斗胆进去,坏了大小姐好事,你有几条命去赔?”窗外的小厮举着火把,脚步停在门廊前,拉住欲往里屋迈的同伴。
另一人被提醒,离弦之箭般蹿出几步远,又担忧道:“这不好办啊。那小贼没抓住,若传到老爷耳朵里,我们就是失职,不也得挨板子。”
那小厮嘴里骂着脏话,踱步间,只能吩咐后面的人,“我们围在这里,以防那小厮真在这屋子里。你们去找大小姐,让她拿主意。”
“是。”门外传来三人异口同声的响动。
方宁忖着现如今自己既是逃不得,呆在这里又实在是不方便,但也听出来身边这位与她并肩在木厢里的男子,是谭家大小姐谭雪的心头好。
只是对方明显心不甘情不愿,不然也不会咬破了唇,宁可让疼痛提醒自己克制,也不肯就范。
屋外的灯火并未消失。看来今夜注定要与对方面对面来一场对决了。
她本也没有多紧张,寻常家丁,以一敌数十都可,但既都逃了,也不想前功尽弃。
她透过半阖的柜门,观察起周遭环境,除开自己进的正门外,还有个偏门,但先前她在高处时,观察过这里的地形。
偏门后,应该只有一条蜿蜒的水渠,是个死巷。
恰在此时,柜子里的空气中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方宁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见那男子已满头密汗,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打湿,春药的剂量恐怕不小。
再这么忍下去,不出一刻,他就会气脉断绝而亡。
反正暂时出不去,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一活人在他面前死了。况且,兴许那人还有所用。
想罢,方宁一掌劈开挡住二人的木板,从手中掏出两根长针,夹在指缝中,未多一句解释,直直扎进男子的厥阴、枕骨二穴,各入三寸。
男子并未多做反应,似是将生死已置之度外,但见方宁的针进入自己身体后,顿时周遭冷冽空气钻入毛孔,神思清明,身上的燥热感寸寸减弱,瞬时明白方宁是为救他才下的针。
“多谢。”他气若游丝,但为表感激,还是尽可能的侧目与方宁对视。
方宁借着窗外火把照进的幽弱光线,勉强看到那男子容貌,莹目皓齿,全不似男人的硬朗,被汗水浇湿的发丝错乱的摆在额前鼻尖,勾勒出深邃又秀丽的五官,确实给人一种遐想连篇的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