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何况,还有傅云舟。
方宁恰是看出褚凤的软肋,乘胜追击道:“你将大宋无数稀世财宝,转移到了辽国,若论无耻,我还比不上辽人。”
褚凤似乎没想到转移财宝一事都能被方宁揭穿,惊疑道:“你怎知?”
方宁将谭智威的账本丢到褚凤脚边,冷声道:“谭智威记录的宝物里,大半我没在谭家见到,也没送到官员手里,只有一种可能,它们都被掌管谭家一切内务的褚夫人你拿走了。至于你送到何处,还需要我提醒你的身份吗?”
褚凤似是认命般地闭上眼,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沈昱适时补充道:“你不怕死,但有没有想过傅云舟的下场。他并未犯错,不日便会被放出。那时,家族知道他与辽国密探相爱,必会将他逐出宗堂,百姓也不会接纳他,爱人也已经背叛他。你猜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褚凤再睁眼时,眼底的坚决已经碎裂,辗转片刻,扑通跪地恳求,“方娘子,沈大人。我知道你们是爱民且有情义的好官。我们虽立场不同,但世道如此,可否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沈昱不言不语,如立在高耸巍峨的山脉的鹰鹫,洞察一切,俯瞰众生。
褚凤叹了口气,认命道:“我交代。我确实是司宴手下的密探,离开傅云舟后,得到上级命令,接近谭智威,迷惑怂恿他盗墓偷宝。谭智威与大宋官员亦有勾结,我并不知道具体护他的人是谁,只听说是很厉害的大人物。我不想得罪,给主人增添麻烦。所以,谭智威每每要上交给那人的宝物,都会被我偷梁换柱。司宴
说,待我等逐步掏空大宋钱财,为辽国所用之时,亦是辽国大举进兵之日。
听罢,方宁轻笑出声,如沉睡之狮,睥睨着褚凤,“大宋与辽,亦如现在的我与你。让你们一寸,便以为自己有了占山为王的本事,可笑可悲。”
她迈步离开地牢,临行前还是答应褚凤,会为她护住傅云舟。
诚然,她与沈昱的心情并未因为褚凤的如实交代而转好。
确实,他们破了案子,护住了大宋威严,但辽国的计谋也实在阴险。
若她与沈昱并未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昱抬头,见月色被云雾笼罩,只留半轮清明月色落在地上,弯刀横勾,落地成霜,轻叹道:“此事,要尽快禀告圣上。”
方宁与沈昱回到客栈时,一路无言,许是多日疲乏将他们彻底榨干。
又许是单纯地,他们二人都伤寒了。
方宁打了个喷嚏,裹着衣角,头昏沉得不行,看了眼一旁的沈昱,也没好多少,脸红得和峨眉山猴子屁股一样。
沈昱揉着眉心,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走到二楼回廊,见邵夫子的屋里还是灯火通明,一股香甜酒气传来,笑道:“师叔还真是比我们这些年轻人体力好,在地牢挨了这些日子的寒,还能饮酒熬夜。”
方宁本白了个眼,就想回屋休息,手把在门前时,忽而想到什么,“不好了。”
她一脚踢开邵夫子的门,却见屋内除了燃得将尽的油灯,打碎的酒瓶与泼洒一地的酒外,再无其他。
沈昱瞧着如此情形,瞬间脑清目明,“师叔武力不弱,怎会被人掳走?”
方宁闻着邵夫子酒壶里的香气,淡淡道:“他不是被人掳走的,他是晕了过去,被人扛走的。这老不死的,迟早死在酒里。我在搜查褚凤屋子的时候,闻到过一种异香,是一种和酒曲味道一样的草药。我研究了许久,都不知道有什么药性。如今想来,应该是辽国的新迷药,掺在酒里,无色无味,但药性也会随着酒曲挥发出来,连师叔这个药圣,都着了道。”
沈昱稍叹口气,见方宁脸色比恶鬼还更可怖三分,替邵夫子着补道:“师叔被关的这些日子,戒酒了好几日,难免馋些。”
方宁扔下沈昱,一把往屋外走,只留下一句,“事不过三。再有一次,我要清理门户!辽国约莫要放弃褚凤了。”
说罢,她身形飞掠在万春城中,大脑的昏涨都比不上如今她的心焦。
目的地只有一处,地牢!
然而,方宁还是来晚一步。
褚凤的脖颈被狠力割开,血管暴露在外,连着皮肉在微弱跳动。
方宁刚想凑近,探褚凤的鼻息,却见褚凤忽而张开一双猩红的眼。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口形,缓慢说出,“往西,赵王墓。”
第95章
溺足
马鞭挥破未来得及收起的晨雾,早风自山顶灌下,搅动细流,吹起猎猎袖风。
“驾。”方宁扬声驱散一夜长寂,一双长腿挂在马镫紧了又紧,提醒着疾驰的赤马再快几分。
沈昱跟在方宁身后,见方宁已经离自己十里路远,快要跟不上时,悻悻开口,“我知你心底挂念师叔安危,但也要有个度,再这么跑下去,马不到赵王墓,便要累死了。”
他此番话,说的是马,更是自己。
今日未到卯时,方宁催促着他起身,赶往赵王墓穴,一路上连具体方位都未与他透露。
方宁充耳不闻,只是手里的缰绳微松,拂了拂马背的须子,难得温柔道:“加油,到了下一个关口,我便放你休息。”
那赤马似乎很通人性,前蹄扬起,在空中划出一弯月弧度,便奋力往目的地冲去。
方宁用沈昱能听到的声音喊道:“赛河镇,你我去那里汇合。”
说罢,她便甩开沈昱,扬长而去。
自邵夫子失踪,褚凤被害后,方宁又是一夜未眠。
她不甘心自己的行踪轨迹被人如此监视,仿佛冥冥之中,成了提线木偶。可真相明明就摆在眼前,让她片刻也不敢耽误。
她看过谭智威藏在地牢的《步天歌》,只有上半张,下半章应是被褚凤拿去给了辽人。
光从《步天歌》的上半阙“将军衔骸挥朱雀,鬼马金羊照翼轸”,她已能从以往经验中快速得知,朱雀意指东南,一切星宿与地位皆是反向,如此则是西北方位。
这与昨日褚凤给出的赵王墓穴方位,倒是一致。
但少了《步天歌》的下半阙,方宁很难确定往西几里,往北几度才是赵王墓的真正位置。
索性,她一不做二不休,直达离西北最近的一座小镇。
赛河镇里,有她要的答案。
“赛河镇?这不是师叔挫骨扬灰了,都不愿意自己一粒骨灰扬到的地方吗?”
沈昱终于在方宁到达赛河镇一刻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方宁递给沈昱一盏温茶,气定神闲地抚摸着马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乖张道:“师兄你可知师叔为何如此厌恶这里?”
“莫不是有伤他心的老情人?”沈昱见方宁一副没安好心的模样,顺势猜了下去。
方宁睨了沈昱一眼,满眼痛心,“你怎地如此肤浅,师叔会是这样留恋红尘的人吗?啧啧,大宋有你这样的朝廷栋梁,也是难咯。”
沈昱一双眼盯了方宁许久,深知这是她在下套,自认倒霉。
谁让师叔三番五次被人抓去后,方宁一度抓狂,说以后浑天派说是她做掌门,只招女不招男。
沈昱忍了又忍,也想为天下男子鸣不平。
想罢,他咽下这口气,自己的师妹还是要自己宠着,便抬手恭敬的做做样子,道:“还请方娘子解惑。”
方宁不爱喝热茶,一味贪凉,等茶凉透了,一股脑饮下,顺便将昨日的郁闷也尽数散去。
她擦擦嘴,酣畅道:“此地,有师叔的劫。是情劫,也是义劫。这事儿,说来可就让人潸然泪下咯。我虽是今年才见到师叔,可他的事迹我早年已听师父提起过。”
她带着沈昱起身,见此时阳光刚好,听茶摊的小二说,赛河镇下了三日的暴雨,好不容易放晴,挨家挨户都该出家采买,这才安心走在街道两侧,观察道:“你若见到一五旬女子,长得极美艳,可要留意些。”
沈昱不置可否,想着方宁话中含义,既是情劫,他刚才的猜想又怎么算错了呢?
“有了。”方宁的视线落在一旁挑选鲜鱼的大娘身上,自下而上仔细打量着,活脱脱像个地痞流氓。
沈昱的视线跟过去,也被惊艳到了,此女子虽因年岁显得丰腴些,但更添风情,一双巴掌脸上竟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长得更像是魅人的妖,不免调侃起来,“这便是师叔的情劫?”
方宁卖着关子,走近那大娘身边,甜甜称呼道:“雷大娘,您可还认得我?我是方宁啊。”
雷大娘显然被吓到,打量片刻后,脸上瞬间堆满了慈祥的笑,“是小方宁,你师父上次带你来看我,还是八年前了。可惜,这老家伙魂归故里,一次也没来梦里和我们聚聚。”
孙怀义毕竟是一门宗师,当时他死祭,凡江湖好友、星官三派皆为其吊唁,很难不传入赛河镇中。
她说着说着,一双漂亮的眸子里蓄满了泪,似乎下一刻就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