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方师侄所言不差。”邵夫子从怀中拿出杵臼,让方宁、沈昱二人帮忙打下手。
他准备现场碾磨草药,重新处理吴翔身上的伤口。
“我已探明,这文山县剥皮案频发,去年有五起,今年已知便有十起,十五个被害人已死十二,还剩三人幸存,吴翔便是其中之一。”
方宁急切地问道:“那师叔可打探到另外两位幸存者的消息?”
邵夫子轻柔地将药汁涂在吴翔的背上,回答道:“病坊里的学徒告诉我,他们先前治过的剥皮患者是宋家的娘子,家中经营书肆。另一位听坊间传闻,许是醉杏坊的歌姬柳英英,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沈昱一边协助邵夫子为吴翔包扎伤口,一边缓缓说道:“如此听来,受害者之间好似并没有太大关联,此等残忍手段也不像普通盗贼或寻常仇家所为,恐怕背后隐藏着更深的缘由或阴谋。”
方宁颔首以应,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深觉此事查究刻不容缓,延宕恐生枝节。
“师叔,我与师兄原打算明日去文山县衙调查一番,看看能不能觅得相关案件的蛛丝马迹。然今有幸存者消息,师叔若假病坊之名,以医者之身往访,或能更悉其中隐情。”
邵夫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赞道:“方师侄思绪灵敏,此计确可一试。”
言罢,见沈昱已将吴翔妥善安置,遂转视方宁,续道:“不过吴翔这边也忽视不得。他既为受害之人,又为紧要人证,待其伤势渐愈,或可助我等缉凶。待他明日熬过此遭,我再依你所言行事。”
“还是师叔虑事周全,如此甚妥。若县衙一行顺利,我和师兄也会先去打探幸存者情状。”
三人就此商定,随后一夜安寂。
次日拂晓,方宁便与沈昱一同前往文山县衙。
彼时晨曦微露,各路街巷已显熙熙。
但见摊贩罗列、早食飘香,行人披日而出,或驻足品尝,或匆匆带走,看不出他们有丝毫受到剥皮鬼案的影响。
“人之悲欢,果然各不相通。”
方宁受眼前浓郁真实的生活气息所染,心生感慨,然忆及沈昱昨日“蜜饯”之情,又笑颜轻展,脆声道:“师兄,你看前头那家的馄饨铺如何?”
只见铺内炉火正旺,汤锅翻滚,令人食指大动。
沈昱触及方宁眼底的细碎亮光,便知她这是动了“馋”意,无奈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功,探案之前,填腹为要。我以为这馄饨铺出现的恰到好处。”
方宁额眉舒展,脸上笑意更深,“英雄所见略同。师兄,这回换我请你。”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沈昱失笑跟上。
二人甫一踏入铺内,就见有食客朝外头奔走的一名男子喊道:“赵老四,你何故跑得如此匆忙?”
赵老四头也不回,“听说有人在富文斋闹事,我过去探个端详。”
一语落,铺内众人仿若皆坐不住般,或窃窃私语、或起身离开,好像都被赵老四所言勾走了心神。
方宁见状心中微动,语气温和地询问旁桌老者,“老丈,此富文斋是何来头?众人宁弃早食而趋之若鹜?”
老丈见方宁态度恭谨、貌若仙童,思及家中晚辈,遂心生好感,低声言道:“小娘子非本地人吧?富文斋乃一家书肆,然近日家道中落,实乃可怜。店主病卧床榻,其女重伤难撑,赘婿亡命殒身,众口相传其家许是沾染了不吉之运,故街巷之间议论纷纷,皆欲往观热闹之景。”
书肆、女儿重伤,这两个信息立即让方宁想起邵夫子昨日口中的剥皮案幸存者宋娘子。
正可谓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方宁与沈昱相视一笑,顿明二人心中所想相同。
然方宁面上不露分毫,向老者确认道:“敢问老丈,这富文斋的店主可是姓宋?”
第108章
偷情
富文斋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书肆。
时任宋店主为使祖上基业得以绵延,独辟蹊径,专营奇书、小众典籍。虽非主流,却也拥有一批忠实拥趸。
因此,富文斋店面并不阔大。待方宁与沈昱赶至时,往来凑热闹之人几将店面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议论纷纷,方宁与沈昱穿梭其间,事情始末渐明。
自宋家接连发生祸事,书肆亦风雨飘摇。时有宵小之辈,欲趁火打劫,吞并富文斋。
宋家旁支垂涎富文斋久矣,加之对宋店主将家业传于女儿心怀不满,遂趁宋家落难,纷纷欲分一杯羹。
他们打着亲戚的旗号,与欲吞并书肆之商人来回拉扯,坐地起价、背信弃义之事屡见不鲜,只为获得更多利益。
然贪心不足蛇吞象,此举惹恼了买主,遂有今日买主率众上门滋事的闹剧。
放眼望去,地上已躺数名挂彩之人,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看起来好不凄惨。
所幸闻太爷府上的管家林德贵及时赶到,方免更大争端。
方宁屡闻“闻太爷”之名,不禁心生好奇。
她在人群中认出刚刚那位为凑热闹而弃早食的赵老四,便故作熟络道:“赵四哥,众人所言的闻太爷,可是坛华戏院的凤声曾为其唱戏的那家?”
赵老四见方宁面生,有些狐疑。但闻方宁叫出自己的外号,又一脸熟稔的模样,以为是邻里旧识,遂不好意思地点头:“正是!”
方宁见其隐有交谈之意,忙趁热打铁,“那这闻太爷与宋家有何渊源?何故特意相助?”
赵老四瞥向人群中央的中年男子,压低
声音道:“实则无甚瓜葛。听闻宋店主为救女,曾将书肆抵押于闻府名下。不料宋店主病倒,主事之人缺失,闻太爷仁慈,手下人亦未趁火打劫,致过户之事一拖再拖。直至宋家旁支闹得太过,才派闻府管家出面阻止,说清其中缘由。瞧见闻府管家手中那张纸了吗?就是宋店主当初抵押书肆的字据!”
方宁循声望去,果然见林德贵正持着字据,对一寻事的壮汉说理。
林德贵身形微显富态、笑容可掬,言辞间一派和气,面对壮汉的凶脸相对从容不迫。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闻府势大惹不起,壮汉等人只得利索离去。
而宋家旁支亦不敢在闻府面前卖弄,他们相互搀扶、狼狈离去。
人群渐散,眼看这场闹剧即将收场,方宁拉着沈昱欲拦宋家旁支。
她想探听宋娘子近况,最好是有机会与宋娘子见上一面。
然他们未出两步,林德贵竟步履稳健地朝着他们走来。
但见他视线全落在沈昱身上,愈靠近面上喜色愈加明显,朗声招呼道:“这不是沈大人吗?真是巧遇!”
方宁疑惑地望向沈昱,“这人好生热情!师兄,你们认识?”
该不会是和她刚刚一样,故意套近乎的吧?
“兴许?”沈昱亦不解。他摇摇头,对迎上来的林德贵道:“您识得我?”
林德贵笑容满面,闻言也不恼,解释道:“沈大人贵人多忘事,我家老爷乃闻青山。昔日京城一晤,大人可还记得?老奴当日有幸一睹沈大人风采,可谓是迄今尤忆呐!”
沈昱恍然想起,忙颔首回礼,满含歉意道:“自是记得。原来您是闻大人家中管事,方才失礼了。”
心中却暗惊,文山县的“闻太爷”竟是他曾请教过的长辈。
方宁也颇为意外,眼中流露出兴味,打趣道:“师兄果真交游广阔,所至之处皆有故知。”
“哪里比得上师妹到哪都能遇到邻里旧识。”沈昱忆及方宁与人攀谈探讯时的自信灵俏之姿,心有所动,眉眼微弯,缓声解释道,“师妹,我曾对文山县的水患记录颇感兴趣,在一次宴会中与来京城述职的闻大人聊及此事。他老人家见解独到,亦是性情中人。那日我们相谈甚欢,他欲收我为徒。但我当时已有师承,此事便作罢。”
没想到里头竟还有这般过往。方宁笑语盈盈,“原来如此。不愧是我师兄,真乃才情出众,引得群英皆欲延为门生。”
“你啊!”沈昱用手指凌空点点方宁,正欲辩驳,却听林德贵附和道:“是极是极!这位娘子是沈大人的师妹吧?二人同植师门之壤,果真挺拔俊秀、各具风华,望之皆与旁人不同。”
方宁谦虚道:“您谬赞了。”
“哪里哪里,我家老爷时常念及沈大人学识渊博、卓绝群伦,叹惜未能得此佳徒。”林德贵热情相邀,“今日相遇乃是缘分。择日不如撞日,请沈大人与令师妹一同前往闻府做客如何?”
未及沈昱征询方宁之意,方宁已悄然向他递去一记手势。
沈昱心领神会,此乃应允之意,于是对林德贵含笑说道:“您客气了,闻大人点拨之恩,在下铭记五内,昔日匆匆而别,某也时感遗憾。今朝有此良机,我们师兄妹二人自当登门造访。”
于情,既有师收徒渊源,晚辈拜访长辈确是应当;于理,近日所闻皆有闻府身影,他们也应前往探究一番,或许能另有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