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于暗处苦笑,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于混沌无措时看到霍霆走进来那一刻,忽然又想活了。
「彭家就算顺着秦氏查到那些香和胭脂,可彭耀祖的妻子还有周凤初夫妇都还好好活着,这说不通。你自认做得滴水不漏,但你有没想过,他们但凡生疑,要想于暗处杀了你,简直易如反掌。你,真真是胆大包天,荒唐至极,狂妄至极!」
霍霆的剖析与怒骂,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我心上,每打一下,就将我心底深埋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一点点地牵扯出来。
那年霍家庭院中,北风卷起桃花缤纷,我和霍玹挤在窗台上瞎胡猜,猜院中霍辛少爷与大夫人言笑晏晏是在说着什么。
他们实在太过恩爱,那幅画面胜过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可我从来没有再梦见过。
我梦见的只有霍辛少爷从冰湖里打捞起来变了模样的脸,还有大夫人在灵堂哭得几度昏死过去的画面。
那只折下的断梅,在我的匣子里已经干枯。
我这颗曾被大夫人焐热过的心,随着茂县霍家留给我的温存记忆,也死在了那年冬天。
因而有些事哪怕会让自己万劫不复,也不得不做。
霍霆实在聪明,所说几乎都是对的。
平日里他像一棵出尘不染的松柏,眉眼冷冽并不温和,很少表露情绪。
此刻他就站在那里愤怒地瞧着我,眼里杀气腾腾。
我跪着身子,缓缓说道:「蛇蔓之毒被我用山茶花粉冲淡了,因而发作很慢。我将毒用在香饼里,解药在口脂中。那两个妇人都爱美,涂了口脂所以不会有中毒迹象。彭耀祖有咳疾,常年服药,他所服药中的一味与蛇蔓最是相冲,所以他中毒的程度要比常人快很多。我只需在确信有一份香已送入彭家的时候,即刻就可以停掉给周家的有毒香饼,便能确保中毒暴毙的只有彭耀祖一人。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大人提出要把阿迟送走便是我的时机,我不想让他发觉这一切,更不想牵累他。结识秦氏后我也没有立即动手,我有时甚至许久都不给她送香,因为我需要时间来让这一切发生得更自然些。」
似在思量我的话,霍霆长久地伫立于窗边,仿佛凝固的一尊石像。
良久,他才嘲讽似的笑一声:「你甚至骗过了我。我见你平日里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为你是贤良温顺的女子,所以就连霍玹当日胡闹吵着要娶你,我也没有狠心把你赶出霍家。却没想到你心机深沉,心似蛇蝎,把我和霍玹玩弄于股掌间,你真能耐啊卢木兰。你可知周凤初和彭家背靠何人,你可知彭耀祖死,意味着什么?」
我挺了挺腰背,淡淡然接过话:「意味着害死霍辛少爷和大夫人的罪魁祸首死了,我为茂县霍家报了仇。彭耀祖身上验不出毒,我不会连累霍家,就算有日真的查来了,霍府上下没有我这个人,以大人的权势,谁又敢说什么呢?这时的彭家又拿什么与你抗衡?」
「所以是让我现在就杀了你?」
霍霆走过来,手掌托起我的下巴。
他问出这话的同时,扣在我脖子上的手便开始收紧,不重但也不轻。
很快,我便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胸腔被外力重重压碎了似的。
霍霆的脸在我眼前裂成两张,我闭上眼睛不再看,心中分明是释然更多,又不知为何有两行浊泪跟着流出来。
「幼稚,愚笨,自作聪明。」
我的身子忽然一轻,抬眼看见霍霆竟拂袖而去,衣袍在潮湿的秋风中猎猎作响。
我虚软无力地躺在地上,像方被猎人放生的半死不活的鹿。
这一刻我也不知是霍霆疯了还是我疯了。
第11章
霍府的人只知道霍霆冲我发了很大一通火,却不知是何故。
府上流言纷纷,看我的眼神也跟着奇怪起来。
芳榭园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可一切又都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了。
我在梦里问过大夫人,木兰是不是做错了?
大夫人站在一头周身发光的鹿身边,手上拿着一枝断梅,笑得温和,却不肯解答我的困惑。
夏季霍玹没有回来,再见他时京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阿敏说霍霆让她来请我到前院去,去了我才知是霍霆为霍玹设了接风宴。
我在回廊处就看见站在屋檐下赏雪的二人,霍霆戴着貂绒的帽子,玄色的袍子铺满金丝,外罩裘皮大氅,更衬得他肤色若雪,眉眼如画,尊贵非常。
霍玹在他左侧,身量与气度已与成年男子无异,若身旁站的不是霍霆而是其他男子,霍玹未必会显得逊色。
「木兰!」
霍玹瞧见我后朝我招手:「兄长说已许久未在府上用膳,恰巧今日我回来便让厨房做了一桌好菜,没有旁人,唯我们三个至亲之人。」
我与霍霆好几个月未见,我就算再不敢,还是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不知霍玹那句「至亲之人」是怎么敢说出来的。
三个人,一顿饭,吃出了两片天。
霍玹只管与霍霆有声有色地汇报近来做学问的心得,霍霆似很满意他的进步,神色松弛了些,偶尔赞许地点头。
唯我吃的像是一碗断头饭,别提多难受。
要散席时,霍霆从夏姑姑手上接过来两串用红线系好的金叶子分别递给我和霍玹:「那日我去况大人府上做客,见他给家中弟妹和晚辈都发了压祟银,忽想起我这做兄长的从来未给你们二人发过。今年除夕之夜我想必也是要在宫中过的,便提前些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