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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唯夏姑姑除了霍家无其他依傍,一人寻到茂县来。
  见到夏姑姑,看着她从包袱里头一件件拿出霍霆穿过的衣裳、用过的茶具、写过的纸笔,我才如大梦初醒般有了知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半年后石致清寻到金翠山来找霍玹,我听到二人的谈话,才知道数月前皇帝心力耗尽驾崩了,八岁的太子顺应天时登基。
  石致清来是为了规劝霍玹继续读书,考取功名。
  彼时我正坐在屋外的湖边呆望,许久听不见霍玹答应。石致清又说:「老师知你经此变故愤懑难平难免灰心,但你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堪担国运的栋梁之材,老师不忍看着你埋没乡野。这也不是霍大人愿意见到的,你可还记得他对你寄予的厚望?可还记得你中举那日他多为你骄傲?实话与你说,今日来除了是我自己的意愿,还有太后的意思。霍大人殁前对先帝提过你,眼下已无人可用,天子年纪尚幼,若再没有能与当日的霍相彭相相比拟之人站出来,只怕国运将由盛转衰。此行回去若朝廷见不到你的人,又将横生波折,其中轻重,需你衡量斟酌。」
  一番话,既是掏心掏肺的劝解,也是审时度势的敬告。
  霍玹抬头望过来,我刚走到门边,淡淡问:「先生,可否告诉我霍霆是怎么死的?死在何处?尸骨如何处置的?」
  我知道霍霆已不在人世,只是不明白为何连他的死都是一种罪过。
  无人提起,人人都讳莫如深。
  我偏不,我偏想知道。
  石致清毫不例外地迟疑,霍玹站起来劝我:「木兰,兄长殁了,你又何苦执着追问徒增伤感呢?兄长若泉下有知必定也是不好过的。」
  我冷眼看霍玹,眼泪先簌簌落下来,越开他,我走到石致清身边双膝跪下:「求先生告知,这对我很重要。我要知道他是如何死的,受了何等刑罚,他死前可有什么话要交给我,他的尸骨安在。就算是被挫骨扬灰,我也要知道那天的风是往哪吹的。」
  石致清惊得退后,躬身将我扶起来。
  「我说,我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霍霆。
  是在霍府的书房,我气冲冲地推门进去责难,问他为何要重罚霍玹,为何要送他到琅轩去。
  霍霆穿着月色的袍子,一身闲懒打扮,不像个大官,倒像个一般的世家子弟。
  他从书里抬起头来,嘴边挂着冷冷浅笑:「小兔崽子说什么兄终弟及,咒我死?」
  我气得笑了,笑着从梦里惊醒。
  夏姑姑从一旁的小床上跟着醒过来,连忙问:「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我用衣袖拂了拂脸:「是好梦,我梦到冬尘了。」
  然后我又笑了,不顾夏姑姑担忧的神情,从被窝里起来拿笔记下方才的梦。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细细回忆,逐字逐句去寻那些被霍霆有意偷藏起来的心思,端倪在何处。
  他会藏,爱写谜题,我便来解。
  我咬着笔转头问夏姑姑:「送霍玹去琅轩,是他唯一起过私心的一次吧?」
  可私心也只有一丝,细微得我并未察觉到。
  那时霍玹将我拉到他面前道要娶我,莫说是他,就连我也担忧如任其对我的心思继续发展下去会耽误了学业,害了霍玹终生。
  再后来就是他知道我下毒害彭耀祖时,本是气急败坏兴师问罪,本有一百个理由该杀了我的,却莫名其妙罢了休。
  那时我当他是疯了。
  却没想过他急匆匆地撂下我走了,是为去处理我惹出的祸事引来的飞沙走石。
  我用他的笔写字,用他的茶具饮茶,将他的衣袍熨烫得笔直挂在窗边,靠一点幻想和梦境度日。
  夏姑姑终也瞧不下去,有日站在桌案前对我说:「姑娘,你中箭受伤那次,我就知道了家主对你的心思,后来你问起,我不敢说,是因为家主不让说。他平日里素爱洁净,却由着你身上流的血将他的衣裳染红。拔箭的时候是他托着你,你痛得大喊,还咬了他一口。他就那么看着你,如此担忧,如此专注,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后来他在院中打了小少爷,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你的苦衷。家主有了喜欢的女子,我本该高兴的,若夫人老爷泉下有知,更应欣慰。可他却让我别告诉你,他不想你为难。但他为你准备了嫁妆,说若阿迟少爷将来成材后待你始终如一,就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我扭身看着夏姑姑:「您说他傻不傻?」
  夏日蚊虫多,我点燃一支檀香木,熏着他的衣裳,免得那不知死活的飞蛾硬扑,玷污了他的东西。
  「我从未见过如此痴傻的人,将沉重的爱意藏得云淡风轻,要藏却又没藏好,让我知道后还如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人一旦见过真正的青山,旁的沙丘如何入得了眼呢?」
  「姑娘,你总要接受现实,家主最大的心愿是你能过好日子。」
  「姑姑,你说他被铁钉钉穿天灵骨、脏腑、双手双脚的时候痛吗?他喊了吗?他喊的可是我?」
  我拿出那枚被他夺走一只的梨花耳坠,滴滴眼泪落掌心里:「皇帝歹毒,用如此狠厉的手段咒他永世不能翻身,难怪我夜夜召他的魂他都不来。」
  「姑娘……」
  「我刚知道他的心意就天人永隔,这叫我如何放得下?」
  夏姑姑见劝不动,与我说话总是鸡同鸭讲,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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