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擎 第2节
这种东西,一但出现破损,会比其他瓷器更难办,因为不仅要修复器形,还要将原本的冰裂纹和后期的裂纹区分开来。
而这东西,之所以被称为金丝铁线,正是因为在烧制过程中,冰裂的纹路,会呈现出一种青黄相接的颜色,色透入纹中。
器形修复容易,可如何修复这些冰裂纹?
正想着,电话突然响了。我接了电话一听,是我发小何满打来的:“无馋,后天,杭城备塘街,有一场‘开瓷会’,我估摸着你应该有兴趣,你要不要去?”
开瓷会?我问道:“是干什么的?”
何满道:“主要做瓷器方面的交流,有新技术展示,也有买卖,还有些原材料卖,听说景德镇很多大师也会去。你这些年不是一门心思要把祖传手艺发扬光大吗?可以去看看,没准儿就能和哪位国内的大师接上线呢?”
他这么一说,我心头一动,倒不是为了去结交大师,而是他说的原材料。
这金丝铁线是宋朝哥窑的产物,而根据史料记载,哥窑就源自于杭城。
一方水土一方器。
要想以最原始的工艺进行修复,最好能摸清它的原材原料原工艺,去开瓷会上,肯定能遇到很多杭城本地的原材料,碰碰运气,没准儿能找到完整修复的线索?
当即,我订了第二天去杭城的票,杭城和金陵隔得很近,三五个钟头的功夫,便到了入住的酒店。
第二天才是开瓷会,我决定先去那地方踩踩点,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我想象中,应该是在大型展会里面,需要买票进入,结果到地儿才发现,这个备塘街,是杭城当地一条老街,早年间是个旧货市场,现在有很多古董贩子在这一带活动,周边建筑都比较老旧,根本没有大型的展馆。
我找一个摆地摊,卖假古董的小贩一打听,对方告诉我,说:“这儿就是开瓷会的场地,你明天来就行了,那些参会的人明天才到。”
问话间,我瞟了一眼他摊位上的东西,都是做旧批发的假货,而且还是特别低级的那种,我很怀疑究竟会不会有人照顾他生意。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摊位上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个香炉,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前清的真品?惊讶之下,我刚打算伸手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从我旁边伸出来,将那香炉给拿在了手中。
我侧头一看,发现是个戴着金边眼镜,长相俊雅,看起来温文儒穆的年轻人,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这人将东西拿在手里,转动着看了几下,便开口问小贩多少钱,小贩立刻道:“这是我从一个农民兄弟那儿收来的,前清的东西,那农民兄弟不识货,我收货价也便宜,所以不卖你贵的,八千块,图个吉利。”
此时,我就着夕阳的偏光仔细一看,发现那香炉并非真品,而是一个仿品,仿制工艺不算太高,顶多两百。
那年轻人听完,竟然也不还价,掏出手机说支付宝。那小贩一听,面上顿时露出悔意,显然是没想到来了个冤大头,都不讲价的,估摸着后悔自己价格报太低了。
我这人不想挡人财路,但也见不到有人这么犯傻,便有意提点这人,于是劈手将香炉夺过,说道:“这东西我喜欢,而且是我先看到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咦,不像真的,好像是个仿品?”我装模作样的研究。
小贩不乐意了,冲我甩脸子:“嘿,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是我打乡下收来的,那农民大哥家里祖传的,你不懂古玩,可别瞎说。”
我也不多话,心想自己提醒到这一步,这年轻人也该多个心眼了,谁知这小贩说完,年轻人却是推了推眼镜,看着我,微微一笑,道:“我到觉得这是真品,把东西还给我吧,我要买单了。”
我拿着手里的假货,不由一噎,得,有钱的傻帽自己非得上当,我真是拦也拦不住。这小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脑子怎么这么轴,该不会读书读傻了吧?
年轻人麻溜的付了款,也不多话,拿着香炉便顺着备塘街往里走。有人愿意当傻大头,我也不能多管,便随他去了。
反正天色尚早,回酒店也没什么事儿,我便在这片儿的古董摊位上逛。这地儿比较偏僻,道路设施老旧,弯弯绕绕的,我越逛发现人越少,不知不觉离大街有些远了。
便在此时,对面巷子里,走出来一熟人,赫然是不久前被宰了八千块的年轻人,道儿有些窄,我俩狭路相逢。
他看见我,脾气很好的笑了笑,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并且侧身给我让路,示意让我先行。
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一见这傻子这么有礼貌,我有些不忍心了,忍不住道:“兄弟,我是专业人士,你听我一句,你买那东西绝对是假的,趁着刚买没多久,你赶紧去把钱退回来。”
傻子抿了抿唇,看了我一眼,紧接着慢条斯理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锤子,并且将锤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等我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就用右手的小锤子,开始敲左手握着的香炉,力道用的很巧,敲击的声音很好听。
这八千块买的东西,说敲就敲?
没等我阻止,那香炉已经被他给敲碎了!
靠,我难道碰上了一个神经病?
然而,很快,让我吃惊的一幕就出现了。
香炉确实碎了,但在碎裂的陶培下面,却又露出了另外一层暗金色的物质。年轻人一边轻轻地敲,一边清理那些碎片,直到外部包裹的陶培清理完毕后,一个‘金·缠枝嵌绿松石’的香炉展现在了我眼前。
年轻人将小锤子揣回兜里,推了推眼镜,冲我微微一笑,道:“真品。”
“牛、牛……牛逼啊兄弟!你怎么看出来的?”
“器型工整,但厚度不对,所以我有些怀疑;拿在手里后,发现重量更不对。”他解释了一句,不再多言,后面的话我自然知道。
早年间,一些人为了藏宝,会刻意在宝器外面做一些伪装,其中‘镀陶’就是最常见的一种。
很显然,那小贩没有骗人,从乡下收了这件宝贝,他自己却不识货,转而被眼前这位识货的行家给买了过去。
“可以让我走了吗?”
“可以……不行!那啥,兄弟,你这一看就是专业人士,我也是专业人士,咱们俩不如交个朋友,我请你吃饭,我叫卫无馋。”我朝他伸手,有心想结交后,交流一下关于金丝铁线的事儿,这人相当厉害,或许能提供什么线索。
“我叫洛息渊。”他笑了笑,和我握手:“我有事要处理,吃饭就不必了,不过……”他顿了顿,突然朝我靠近,做出嗅闻的动作。
我头皮一麻,菊花一紧,立刻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神展开?这哥们儿是想捡肥皂还是咋地?
洛息渊站直身体:“你身上好像有股怪味儿……我之前在另外一个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不太吉利,你自己当心吧。”说完,便侧身绕过我走远了。
我有些懵,抬手闻了闻,闻到一股再正常不过的汗味儿。
大夏天的,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还不许人流汗了?
哪有什么怪味儿?这哥们儿想捡肥皂,还故意找理由!摸了摸脸,我觉得挺悲剧的,看,走在大街上,连汉子都想捡我肥皂,说明我还是很有魅力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姑娘发现我的优点呢?真希望能有一个女朋友……和我一起摆摊儿。
第3章 诛邪宝器
回到酒店我倒头就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接了个大活儿太兴奋,这两天我总是睡不好,每天起来都头晕脑胀的。
第二天收拾妥当,我去了备塘街,一到地儿,果然发现和昨天大不一样。.整个场地变得十分热闹,各种各样的摊位支了起来,各种陶器、瓷器、甚至还有一些字画一类的摊位也混了进来.
有些摊位不卖瓷器,而是堆着各式各样的土,有些则干脆卖起了工具。
我是个锔匠,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瓷器匠人,但即便如此,这一路逛下去,也让人大开眼界。
今天来这儿逛的大都是圈内人,要么是匠人,要么是瓷器商,要么是收藏家,因此耳里听的、眼里见得,都与瓷器有关。
逛了没多久,我突然看见,有一帮人围着一个摊位,交头接耳,看起来那个摊位很吃香,也不知在卖什么。
好奇之下我凑过去,一瞧,顿时惊了。
这摊位支的比较宽敞,但上面就摆了一样东西,那东西:筷子长,小拇指粗,顶端尖细发蓝。
一般人可能不认识这是什么,只有我们行当里的手艺人才能看出来,这是‘金刚钻’,而且不是一般的‘金刚钻’。
锔瓷行有句顺口溜,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
这个金刚钻,是钻石的一种,可以细细的钻透瓷器、玉器、金器等几乎你能想到的东西,钻孔无痕,若是用其它物件代替,反而可能把孔给钻坏。
古时候的人看重金玉,不看重钻石,所以那时候锔瓷匠人,搁现在来说,那是人手拿着一颗钻石在干活儿。
大部分普通匠人用的,都是纯色或者泛黄的钻,除此之外,还有及其稀少的蓝钻头和紫钻头。
在我们行当里,蓝钻头或者紫钻头,都属于宝器,一般民间的锔瓷匠人,是弄不到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民间锔瓷匠人,是为老百姓服务,干的活儿大部分是补碗、补锅,或者偶尔给大户人家补个玉器、金器,已经很难得了。
而再往上,那些达官贵族,除了玉器这些娇贵的东西外,还有更娇贵的,比如古董。
而古董这东西,有时候很邪门儿,用老话来说,就是年深日久,特别容易藏不干净的东西。
我太爷爷叫卫先,以前是给王爷当差的,他给我爷爷讲过一个真事儿,后来,我爷爷又当做故事讲给我听了。
话说我太爷爷卫先,给王府当差时,有一个同行搭档叫毛四,两人分工合作。
有一回,王爷喜爱的一个古玩把件摔碎了,是一件古玉器,造型是个‘大蝉’。蝉在很久以前,一直是丧葬玉,给死了的王公贵族陪葬用的,寓意着死者能像蝉一样,在地底蛰伏十几二十年,还能活过来。
后来慢慢的,寓意有所改变,取蝉‘身小而声大’的特征,有了‘一鸣惊人’的寓意,以至于一些读书人、或者想在仕途上有大作为的人,都喜欢玩蝉,希望自己能一鸣惊人,扬眉吐气。
搁现在,还有很多人买玉蝉,求学业、求事业。
这话扯得有些远了,咱们言归正传。
那王爷心爱的玉蝉摔断了半个翅膀,于是活儿分到了毛四手里。
锔玉,特别是给王爷家办事儿,那就很小心谨慎,这活儿一连干了十来天才完成。
那几天毛四总对我太爷爷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那玉蝉阴气重的很,我这几天晚上天天做噩梦,梦见自己往深渊里掉,深渊下有一张大嘴等着吃我。”
太爷爷于是说:“年深日久,物老成精,那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你那给我,我帮你看看。”
毛四将东西给太爷爷,太爷爷一看,就看出了端倪,道:“这是块儿墓里出土的老玉,新玉是取‘一鸣惊人’之意,但以前的老玉,取的却是‘复活重生’之意。这种东西,最是不吉利,只怕那墓主人的鬼魂还在这玉里,玉一碎,鬼魂就出来作祟了。”
毛四大惊,问:“那我该怎么办?”
太爷爷出主意,道:“想办法,找个宝器,诛妖灭鬼。”太爷爷说的宝器,就是指蓝色或者紫色的金刚钻,用这种钻去修复邪物,便如同用刀刮鬼,用剑穿妖,诛魔灭邪,十分厉害。
那个年代的人不看重钻石,自然,去特意寻找钻石的人也少,因而有价无市。普通一把金刚钻,往往是代代相传,更别说极其稀少的紫钻或者蓝钻了。
皇宫里的匠人倒是有,但毛四没本事接触皇宫里的人,又不敢为了这点儿小事打扰王爷,担心丢了饭碗,只能硬着头皮干活。
后来玉蝉是修复好了,以金镶玉的方式,用头发丝细的锔钉,组成了一只更小的小蝉模样,趴在玉蝉的断裂处,那设计,别提多绝了。
原以为东西上交,活儿干完,也就无碍了,谁知到了晚上,就出事儿了。
我太爷爷和毛四,在王府是一个小房间,一个通铺。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的时候,太爷爷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人形物体压在了自己身上,鬼压床似的,让他动弹不得,喘不过气来。
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听到一个男人的喘息声,如同喉咙被卡住了一样,发出一种濒死的气音。
太爷爷在沉睡中挣扎着,最后将身上那个冰冷的人形给推开了。太爷爷没能醒过来,他如同被梦魇了一般,睡得更深了。
第二天太爷爷醒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人。
那时候正是夏天,怀里的人冰冰凉凉的,抱着十分舒服。
太爷爷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应该抱的毛四,忍不住感叹:“四儿啊,抱你可比抱媳妇儿舒坦。”一边说着,太爷爷一边睁开了眼,紧接着,就看到了毛四放大的脸:青紫色,朝下的脸布满了大片尸斑,眼睛圆突,早已经死透了。
太爷爷汗毛倒竖,猛地将人给推开,想起了昨晚迷迷糊糊的梦魇,一时间浑身发凉:难道昨晚那个冰冷的人是毛四?他那时候就已经死了?自己听到的气音,莫非是毛四死亡时发出的喘息声?
太爷爷再次看向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整个人抖了抖:难道整个下半夜,自己就被一个死人,这么直勾勾盯着?
这事儿上报了王府,说是猝死,好再没让太爷爷沾上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