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擎 第5节
我眨了眨眼,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声音是从身后的工棚里传来的。
白天李尧说我这两晚都在怪笑,我还觉得纳闷,自己压根没做梦,但现在看来……或许,那笑声,原本就不是我发出来的?
可这地方,除了我和李尧,还有谁?
此时,四下里一片漆黑,惟有我的房间,自门口和窗间,透露出一片昏黄的光。
那古怪的笑声十分低沉,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又发出颤音,如同一个喉咙破损的人,在发出濒死的诡笑,嘶啦嘶啦的,听在耳里,别提多渗人了。
是什么人在捣鬼?
我心底发虚,手里头又没什么东西,情急之下,只能蹲下身,就近捡了块石头握在手里,充当武器。
紧接着,我小心翼翼朝着工棚敞开的门走去。
从门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简陋的木床,床上铺着一张劣质竹席,一条薄毯半垂在床边。
床旁边,是个简易的置物桌,上面放着那只端瓶。
怪笑声清晰的从我的房间里传来,似乎就在我床边。
咽了口唾液,我走到了门口,心跳如擂鼓。
然而,几乎就在我走到门口的瞬间,那阵诡异的笑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异常,夜风自后背吹来,一阵透心凉,我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我的目光被床头的木匣子吸引着,里面放着那只灰白色的金丝铁线端瓶。昏黄的灯光照在上面,映衬出一种如梦似幻的光彩,璀璨琉璃,华贵无比,一瞬间,我内心那股紧张感就被驱散了。
“你真得去看看病了,大半夜的,天天这么笑谁受的了……咦,你干什么?”顶着鸡窝头,烦躁走出来的李尧,看着站在门口的我,顿时一愣。
紧接着,他的目光移到我手上:“你、你大半夜,手里举着个石头,你是想砸谁啊!”他警惕的看着我,一副我要谋财害命的模样。
我道:“笑声……我听到了笑声,不是我发出来的,我没有做梦。”
李尧朝我走近,警惕道:“先别管什么笑声,你、你、你先把石头放下,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像电影里的午夜谋杀桥段。”
他这么一说,我稍微冷静了一下,但没有放下石头,只是垂下了手,对他道:“开灯,打开所有的灯,我怀疑这里有其他人。”
李尧平时看起来不靠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但此时估计被我的神色给震到,微微一愣,二话不说就转头,打开了总闸。
这里用电,主要是靠发电机,总闸一打开,工棚外的吊灯和工棚内的小灯全都亮了起来,瞬间灯火通明。
李尧顺势抄起竖在墙头的撬子,那是白天挖土用的,收工后一般就顺墙放着。
“谁!出来!”他迅速在我们两人的屋内寻找,但这工棚简陋,东西不多,根本藏不住人,什么都能一眼看到头。
因此,只稍微在屋里转了下,我两就迅速在屋外寻找。
外面看不到人影,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
对方如果躲入了黑暗中,我们还真发现不了,但如果刚才真有人在屋外装神弄鬼,那么怎么着也该留下一些痕迹,比方说脚印什么的。
然而,我俩找了一圈,除了我们自己留下的痕迹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的迹象。
“见鬼了。”李尧回到屋内,神色晦涩不明,道:“这片山头,转到我们家有三十多年了,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怎么你一来就……”说话间,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那件端瓶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没经过我同意,便一下子将端瓶拿起来,左右翻看,道:“听说有些古玩很邪门的,你这东西是不是来的不干净?不会是‘冥货’吧?”
他这么一问,我一时答不上来。
所谓的冥货,就是指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古玩流传,常见的途径有四种,一是家传,二是官方保留,三是民间捡漏,第四,就是不法分子,比如盗墓贼一类的,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黑货。
坟墓里出土的,我们业内人叫冥货,大部分讲规矩的业内人,都不愿意沾染冥货,因为老一辈人,觉得坟墓里出土的东西,沾了死人的晦气。
经常和这种东西打交道,会折损人的气运,长此下去,人会疾病缠身。
在过去,我们这行有些走歪门邪道的,不靠手艺吃正经饭,而是和古董贩子勾结起来造假。
其中有一种造假法,我们称之为‘拼拆’。
比如一个价值一百两银的古董瓶子,由我们锔匠出面,将瓶子拆分为四部分,半真半假,填补成四个。
由于东西里面假中有真,再配合锔匠的手艺,可以骗过一些有钱的行家买手,一个物件卖四次。
当然,能接这种活儿的锔匠,往往都不是普通手艺人。
爷爷打小就跟我说:这些人都是行业里的败类,为了钱败坏我们这一行的名声,手艺再好,赚的再多,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鼠辈。
好手艺,要走正途;走歪门邪道,对不起祖师爷,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为了避免被盗墓贼利用,我们这行和其他行当不一样。
其他行当,讲究不问来路,但我们这一行,接触古玩金玉一类的,是要问清来由的,若货物不清不白,活儿就不能接。
我当时接这件端瓶的时候,对方开价二十万,我一时被金钱和机会蒙蔽了双眼,愣是忘记问出处了。
难不成……这真是一件儿邪门的‘冥货’?
思索间,我见李尧单手拿着瓶子,翻来覆去的倒腾,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给我摔了,忙道:“就算真是‘冥货’,难不成你真觉得,一个瓶子能招鬼?咱们都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走的是坚定的唯物主义道路,不要动不动就宣扬封建迷信。再说了,就算真有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一正压百邪。”
“你赶紧把东西放下,别给我摔了,摔了我可赔不起。”我又补了一句。
李尧撇了撇嘴,将端瓶放回木匣子里,提着撬子在屋里走动,四处审视,皱眉道:“那就奇了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也没出过这种……咦……?”他脚步突然一顿,眼睛看向窗口外面,整个人神情一变,惊呼:“这些是什么东西!”
第7章 虫聚
李尧站在窗口,目瞪口呆的看着外面,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我一惊,走到他身边,顺着窗口往外一看,也愣了,缓了缓才道:“是蜈蚣。”
李尧深深吸了口气,额头青筋暴跳,吼道:“我他妈知道是蜈蚣!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蜈蚣!”
此刻,站在窗边望去,只见工棚外面,几乎都被蜈蚣爬满了。
灯光能照到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身体黢黑的红头蜈蚣,有大有小,正到处乱窜,让人一看之下,就头皮发麻。
它们仿佛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全部朝着工棚聚拢过来,更远处,还有更多的蜈蚣在往这边爬。
我往窗户下一看,发现一部分蜈蚣,已经开始顺着木墙往窗沿上爬。
李尧被惊呆了,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我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将窗户一关,连忙道:“快、关门、关窗。”说话间,立刻去关我这屋的大门。
我俩反应的太慢,已经有十来条蜈蚣爬进了屋里。门一关,我也顾不得其它,一脚一只,踩蟑螂一样,将爬进来的蜈蚣给踩爆了。
李尧立刻掉头去关他那边的窗户,由于是一敞排的工棚,因此大门只有两扇,分别在工棚前后的尽头处。
我们两人住的屋子是工棚左边的尽头,往右的房间因为没有使用,全都关严实了,唯有李尧的窗户口没关。
他反应过来去关时,已经有大片密密麻麻的红头蜈蚣从窗口爬进来。李尧前脚关窗,后脚就是好几条蜈蚣,扭弹簧似的跳到他身上。
夏天穿的本来就少,我这人还算讲究,睡觉时规规矩矩穿了套睡衣,李尧干脆连背心都没穿,黑瘦的上半身光着,就穿了条大裤衩。
其中一蜈蚣刚好跳到他胸口,咬着不可描述的地方,晃晃荡荡的。
“嗷!”他怪叫一声,原地跳脚。
我认得这种蜈蚣,知道是没毒的,倒也不是太担心,立刻抄起墙边的铲子,冲到他屋拍地上的蜈蚣。
按理说挺危机一事儿,但看着他胸口晃荡着的蜈蚣,我还是觉得有些想笑,忍不住道:“人家妇女同胞是奶孩子,为人类繁衍,伟大奉献,你怎么奶起蜈蚣了。”
李尧一把扯掉胸口的蜈蚣,疼的龇牙咧嘴,大喊:“你丫儿禽兽不禽兽啊!”
我一边拍蜈蚣,一边道:“别管我禽兽不禽兽了,赶紧穿衣服去吧。”
李尧骂骂咧咧的跳上床头找衣服,迅速穿上长衣长裤,我拍完蜈蚣,也赶紧换了身严实的行头。
此时,关闭的纱窗,已经被蜈蚣给爬满了,视线被挡了个一干二净。
我问李尧:“这地方怎么这么多蜈蚣?以前有过吗?”
李尧脑门上出了层薄汗:“这个季节,正是蛇虫鼠蚁活动的时候,有蜈蚣不奇怪,但我闹不明白,它们怎么全想往咱们屋里钻?以前也没出过这事儿啊!怎么你一来,这工棚里就尽出些怪事?”
我一愣,心里有些打鼓:难道那古怪的笑声和眼下这些蜈蚣,真的和我有关?可是我也没做什么呀?
思索间,我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木墙的细缝里,居然开始有蜈蚣冒出来!
这一排的工棚,都是木质的,搭建的比较简易,木料之间,有些地方难免不严实,有些细缝,小一些的蜈蚣,就这么顺着周围的缝隙钻了进来。
“我去,你们怎么不知道用铁皮!”
李尧一见着情况也懵了,道:“铁皮不通风,聚热,这地方又没空调,夏天住铁皮房,还不得把工人给热死了?”说话间,我俩赶紧去收拾这些从缝隙里钻出来的小蜈蚣。
然而,这工棚里的缝隙太多,我俩灭了东边,西边又冒出来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际,屋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小蜈蚣,它们密密麻麻的在地上、床上、桌子上到处爬,数量越来越多,我俩根本应接不暇。
有不少还开始往我们身上爬,要不是刚才提前穿了长衣长裤,把防备做了一下,恐怕这身皮肉就真得遭罪了。
“不行。”李尧脸上全是汗,说道:“这些蜈蚣,这么想进屋,肯定是屋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
我首先想到的是食物,于是道:“蜈蚣喜欢吃什么?”
李尧思索着说:“蜈蚣好像吃的挺杂的,什么都吃……蟋蟀、白蚁、蜻蜓、蜘蛛、苍蝇、蠕虫、蚯蚓、蜗牛?咱这屋里苍蝇是有……但也不多啊,怎么会引来这么多蜈蚣,肯定不是吃的原因。”
说话间,我目光看向窗口,顿时一惊。
这地方条件简陋,为了通风,窗口弄的都是纱窗,而且是那种便宜的老式纱窗。
此刻,密密麻麻的蜈蚣腹足和口器在上面抓爬撕咬,俨然已经有要被划破的趋势。
现在进屋的,都还是些小蜈蚣,要是外面的大蜈蚣进来,一拥而上,我俩岂不是得……
我脑海里顿时冒出了‘虿盆’二字,整个人不由得一哆嗦,忙道:“不行不行,管它什么原因,这地儿今晚是不能待了,我们赶紧撤,先冲出去再说。”
李尧也明白事到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点头,回屋迅速收拾行李。
我本想将带着的衣服往包里塞,但一见床边的衣服上,已经有小蜈蚣在里面爬进爬出,也就不打算要了,只收拾了端瓶木匣和白日里试烧出来的一块泥料,便背上了包。
李尧那边情况也一样,没收拾衣服,捡了重要的带了。
我俩打开手电筒,站在门边,数了个一二三,便猛地打开门,一前一后,快步冲了出去。
门面上和门前的地上全是蜈蚣,我俩猛冲出去,也不知踩死了多少条,只觉得单薄的长裤,根本抵不住大蜈蚣的撕咬,两只脚的脚腕处细细密密的刺痛着。
冲出门,我俩根本不敢停,也顾不得脚下的刺痛,撒开脚丫子就跑,越往外跑,蜈蚣越稀少,直跑到一个看不见蜈蚣的高地儿,才停下脚步,清理那些挂在身上,阴魂不散的长虫。
李尧狠狠的踩爆收拾下来的蜈蚣,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望向我们来时的方向。
由于之前开了总闸,因此工棚的挂灯全开,在黑暗的山坳间,工棚所在的位置,就如同一颗大型的聚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