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吉普车从霍尔出发, 向南一路行驶,左手边已经能看到颜色碧蓝的玛旁雍措湖。
“玛旁雍错在藏语中的意思是「永恒不败的碧玉湖」, 是为了纪念11世纪在湖畔进行的一场藏传佛教与外道黑教之间的宗教大战而得名的。”
顾行驰一边开车视线一边扫向副驾上的男人, 看到对方雪白的长发上反射出平静的光亮,就像不远处的湖水一样。
“你对这里有印象吗?”他问。
男人摇了摇头,视线依旧落在车窗外,随着那些飞翔的鸟群移动着。
顾行驰看着, 缓缓停下车,在男人疑惑看来时下车打开了车门:“下来透口气吧。”
男人没动:“我不是不可以出来吗?”
顾行驰做了个嘘的手势, 眼底透出一点笑意:“研究所的大部队还没追上来,我们悄悄的。”
山坡是观赏圣湖玛旁雍措的最佳地点, 居高临下望去,可以将玛旁雍措尽收眼底。
天气晴好、湖水蔚蓝, 白云雪峰倒映在湖泊上,随着水浪一圈圈荡开,越来越近, 好像触手可及。
顾行驰站在山坡上,很深很慢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他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就见对方的目光依旧专注,专注却又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些飞鸟。
想要自由吗?顾行驰疑惑地想,那为什么不跑呢?依照他的身手,想要离开研究所的监视轻而易举,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而不是懵懂顺从地待在他身边。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顾行驰向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指了一下湖对面,云层与雪山间,更远的地方:“我就是从那里把你带回来的。”
男人的视线并没有随着看向湖对面的山峰,而是微微偏过头,看着顾行驰的侧脸。午后阳光是灿烂的金色,被风吹拂着落在顾行驰的眼睛里,很明亮。
他摇了下头,声音很平静:“想不起来。”
“那怎么办呢。”
顾行驰想了想,忆起湖边四个方向各有寺庙:“如果你不想跟我回研究所,可以先去那些寺庙里做工,主持会收留你的,每年都会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来朝拜,来遇见,来还愿,也可以永远留在普兰。”
男人静静听着,半晌,忽然问:“你好像不希望我留在研究所里,为什么?”
顾行驰一下被问住了,因为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一时间只剩下喧哗的风,高原的风狂放又热烈,没有形状。
顾行驰站在风里看着远处的湖和光,看着那些好像能长长久久坠在湖面上的光点,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捡到男人的那座苯教塔型墓。
宽大的、古朴的大殿,却只能落进一束狭窄的光,甚至无法照亮一块巴掌大的地砖,像高高在上的施舍、像惺惺作态的怜悯。而男人就这样被昏暗笼罩,望着那一抹刺眼的光芒,日复一日地等待着。
不应该是这样。
顾行驰心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他看着远处在山顶聚散的云,又看着被光亮勾勒出形状的男人,忽然间感觉到胸膛好像被高原上那些没有形状的风撑得很满。
是风吗?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但顾行驰已经无暇分辨了。他抬手抓住男人的手,解下对方手腕上的电子手环。因为手掌有伤,绷带剐蹭着手环,有些笨拙。但他的声音却轻轻地,像风一样轻盈:“可能是因为,我想看你自由吧。”
男人低头看着顾行驰的动作,看着那个跟随了他多日的圆环就这么被缓慢却轻巧地摘除了。
“好了。”顾行驰把手环收进口袋,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重重吐出口气,冲男人弯眼笑了下,“要快点跑啊,研究所的车也很快的。”他说着看了眼表,“你大概还有十分钟……十五分钟吧,我能帮你多拖一会。”
男人没有动,他看着顾行驰的脸,这一次的目光没有茫然,只有专注,心无旁骛的专注。阳光投射在湖面上,碎金一样的光辉在他的眼底凝聚,汇成一小滩温暖的、没有形状的东西。
半晌,在顾行驰的催促声中,男人终于动作——
他伸出手去,把那支电子手环从顾行驰口袋里拿了出来,按在自己手腕上,递到顾行驰眼前:“戴上。”
顾行驰一下愣住了。
四周的风好像一下变成了某种固体,一点点压迫着顾行驰的呼吸,他看着男人安静的脸,很久,才问:“为什么?”
男人的目光沉静,裹挟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像被光包围的云:“想跟你走,也要理由吗?”
不等顾行驰说话,男人继续自顾自道:“如果非要说的话,你身上味道很好闻,我很喜欢。”
顾行驰一时间失笑:“就因为味道,就要跟一个陌生人走吗?研究所内有很多条条框框,你要接受一轮又一轮的问话和审核,因为你攻击过研究员,所以你可能还要接受很多复杂的安全评估,可能会待在一个小屋子里很久很久,即使这样,还要跟我走吗?”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顾行驰,背后华光远远追过来,为他勾勒了一层金色的光边,他就这么站在纯白的云和蔚蓝的玛旁雍错之前,像高原峰顶孕育出的神。
许久,神伸出手,勾住顾行驰裹着绷带的小指,轻轻缓缓地晃了下:“走吧。”
…
顾行驰缓缓睁开眼,感觉眼前的场景有些轻微的摇晃,他缓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天高路远的普兰,而是正趴在白玉京的背上。
“老婆……”
他哑着声贴在白玉京肩头,下意识想伸手去勾对方的脖颈,还没动作就被阻止:“左边手臂不要动,刚刚才止住血。”
顾行驰哦了声,用右手在白玉京下巴上呼啦两下,和撸了两把小猫似的,听到人轻声笑了才满足,脑袋趴过去,脸颊挨脸颊的凑在一处:“我们去哪呀?”
白玉京学他说话的腔调,声音也轻轻地,很温柔,像在哄小孩子:“你想去哪呀?”
顾行驰噗嗤一声笑了,左肩被笑带的隐隐作痛,他呼出口气,待阵痛过去才撑起身看了看四周环境,发现这是一片他之前完全没有来过的区域,不由好奇:“这是哪啊?”
白玉京就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疑惑设计图上四角房型的夹层里会是什么吗?是炸药,全部都是炸药,看外形还不是一般的□□,威力也很强。”
“我在闻到你鲜血的味道后,本来想把皮龛暴力破开,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了里面的炸药,索性直接炸开了,整个圆楼右侧坍塌了三分之一,我们现在在左侧三楼。”
顾行驰在陷入昏迷前知道发生了爆炸,但当时只以为是白玉京找到了什么□□,没成想这栋圆楼居然还装备如此强烈自毁性质的东西,闻言就很震惊:“全部都是炸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小叔居然不标出来??还有这个设计图,里面四四方方的四角应该根本不是在指房间,而是在这那些神龛盒吧?我小叔怎么也不标清楚。”
白玉京想了想:“会不会那张设计图并不是你小叔制作的?”
顾行驰不敢确定,因为上面有一些简单的标注确实是他小叔的笔迹。至于画的图……恕他直言,就这么横平竖直的简单平面图,给猴子根笔估计也能画出来。
“算了,先不说图,边一杰他们呢?”顾行驰问,“还有那个白袍人,我听他们说好像要带我去找什么人,这楼里估计藏的人不少。”
白玉京平淡地嗯了声。
顾行驰凑近一点:“嗯是什么意思啊?”
白玉京侧过脸,脸颊在顾行驰鼻尖上蹭了下:“是知道的意思,没关系,我能带你出去。”
顾行驰继续追问:“边一杰他们呢?”
白玉京语气不变:“死了。”
顾行驰哦了声,下巴在白玉京肩头磕了下,倒不意外,只是可惜:“我还想问问他研究所的事呢,也怪我,光听他说废话了,没问多少重点。”
比如他们的这种造神手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矿场、太岁村、特尼格尔是否都是他们的手笔、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又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以及目前他最想知道的——邓秋鸣对这些是否知情,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西南,出现在那座雾城中。
“不怪你。”
白玉京的声音突然响起,不似往日那般平静,有种说不出的情绪蕴在嗓音里:“是我没抓住你。”
“哎哟又说这种话。”顾行驰用完好的右手去捏白玉京的嘴唇,“小嘴巴、闭起来。”
白玉京吻了吻他的指尖,顺从地不说话了。
温热的呼吸落在两人耳畔,让人觉得安心。
“不过说到这,那个把我裹进去的是什么东西啊?”顾行驰有点纳闷,“感觉软塌塌的,像绸布一样。”
白玉京回答他:“是皮龛。”
顾行驰一下顿住:“皮龛?你不说那东西都是烤制的吗?都成干了啊,可是我碰到的那个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