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直到他的耳边传来闷响,随后是身体被冰冷液体浸湿的触感,力竭的疲惫让他的反应迟缓,几秒后顾行驰才意识到,他们摔进了水潭中。
地宫的最后一层,是一片死水湖。
嘭的一声,水潭中渐起一米多高的水花,顾行驰紧紧圈住白玉京的手臂渐渐松开了,高处落水的作用力让他胸口疼得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张嘴吐出一连串的气泡,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灵魂都仿佛随着这一串泡沫水花飞速游上水面,而身体却在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交代于此的时候,突然身侧传来一股力道,席卷着水花一齐把顾行驰奋力拥出了水面,
是白玉京。
“咳咳咳——”
新鲜空气终于冲上喉头,顾行驰的身体触电般开始颤抖痉挛,趴在白玉京肩上狂咳起来,但他很快就撑不住了,上半身往下滑去,又被白玉京强硬颤抖的扯回来。
“顾行驰……看着我顾行驰……看着我!!”
白玉京紧紧捧着顾行驰的脸,冰冷的吻落在他的唇角,又很快移开,转而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竭力往潭水中心游去:“有办法的,坚持一下,求求你,坚持一下……”
顾行驰闭上眼睛,他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只手被白玉京强硬又坚定地箍在掌心,如果那只手没有在颤抖的话就更好了。
胸膛间的疼痛已经麻木,但血腥味却一刻不停地从喉头涌上,鲜血一点一点从鼻腔里流出来。
顾行驰眼帘微合,感觉到鼻血止不住一般不停地往下淌,好像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带走了他身体里鲜活的一部分,眼皮变得越来越沉,一个绝望的想法缓缓成型。
要来不及了。
他从缚拏拉身边逃走,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顾行驰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紧了白玉京的手,一寸一寸的摸过对方的骨节:“还没给你买戒指……”
他的声音微弱细小,但落在白玉京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又重又凉地捅进心脏。白玉京痛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死死握住顾行驰的手指,固执又徒劳地扣紧了:“出去买,你给我买。”
顾行驰似乎是笑了一下,左手从脖子上扯下了一根红绳,上面挂着的,赫然是白玉京送给他的那只木雕无事牌。
他哆嗦着手,慢慢地把红绳缠在白玉京的无名指上,而后与他十指相扣着,看着缠绕在两人指间的红绳,恍惚地笑了:“白玉京,你愿意嫁给我吗?”
白玉京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将水面砸出一道道水花,他的声音再也无法平静,战栗地几乎连不成句。
他想说我不要,我要你出去再问我一遍,我要你给我买最贵的戒指,我要你给我买黄金钻石的戒指,我要你给我买那种能圈住一生的戒指,
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
可到最后,他开口却是:“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顾行驰。”
我很愿意。
顾行驰无声地笑起来,尽管那笑容已经虚弱到完全看不见了,他的脑袋挨在白玉京的颈侧,视线泛起一阵阵模糊。他看着那根缠绕在两人指间的红绳,直到一切颜色都在视野间褪去,变成全然的黑暗,顾行驰的声音最后响起,轻不可闻:“太好了……我好开心啊……”
全身重量终于压上爱人的脊背,地宫中只剩白玉京尖利到破音的哀吼:
“——顾行驰!!”
第108章
耳边传来滴答的水声。
意识开始慢慢恢复。顾行驰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漆黑一片,但周身确却是全然的暖意。
“怎么还哭了?做什么梦了?”
熟悉的声音。
顾行驰循声侧头去看,只一个轮廓也足够他认出对方, 是顾勤锋。他正窝在顾勤锋的怀里,像小时候每一次瞌睡时那样。
慢吞吞地坐起身, 顾勤锋看到自己小小的手脚,心知这是又回溯到了2002年的时候。他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不知道这一次的回溯意味着什么, 是惩罚来临前的自救,还是惩罚已经开始后无法容忍耐的又一次逃跑。还有2025年的他怎么样了?应该……还活着吧?希望不要吓到小白了。
“别睡了, 估计一会唐易他们就能下来了。”顾勤锋拍了拍他的肩, 又小心的觑了眼角落的位置,嘀咕着,“再不上去,这人估计真就要折在这了。”
顾行驰刚刚清醒, 没能听清楚顾勤锋这一句低喃。他抬头看着头顶,除却漆黑, 在距离他们很远很远,那个极高的位置上, 依稀能看到一束清淡的光。
是月光。
顾行驰努力抬头,想看清楚月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那束光实在太远了,又远又模糊,仿佛是某种光影形成错觉, 他们就好像生活在地下的地心人,永远也触摸不到那束月光的存在。这样想着,这束月光并不再像给予人希冀的神迹, 反而太过克制,太过刻薄。
“别担心,”顾勤锋见他不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唐易拖着老胡上去了,他们会找人把我们救出去的。”
顾行驰闻言,意识到上面月光透出的孔洞应该就是整座地宫的出口。但是这个出口距离他们实在太远了,可能得有上百米高,再没有专业设备下,单凭普通人力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顾勤锋看着他的眼睛,也意识到此刻怀中的小孩又换了人。于是便也多解释了一遍:“这里是一处非常高的断崖。”
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打火机点起一瞬就熄灭,为了省油。但也已经足够顾行驰看到对面那座庞大的轮廓,几乎有整座断崖那么高。
顾勤锋轻声说:“这就是那尊神像。”
他们和神像之间隔着大概二三十米的距离,这里本应该有一座桥梁,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为炸毁,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走到神像面前去了。
“这里距离我们下来的地点,应该已经偏移了至少五到十公里。老胡他们如果能出去,一定会想办法带人下来救我们。”顾勤锋道。
顾行驰轻轻点了下头,旋即又意识到,二十多年后的他们如果想要出去,除了原路返回,大概率也会从这个断崖处离开。所以顾勤锋才一定要让老胡来吗?因为只有他还记得这个出口的准确位置,也只有他是一个正常的活人,能够与后面的大部队交流。
想到这,他抬头看着顾勤锋,低声说:“小叔,二十多年后,我还要再从这里爬上去。”
顾勤锋愣了一下,他看着顾行驰沉默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一刻的顾行驰与先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这一刻的顾行驰是悲伤的,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
短暂的沉默后,顾勤锋轻声说:“没关系,小叔会来救你的。”
苦涩瞬间冲上喉头,顾行驰想说好,但他知道,二十年后,顾勤锋没有办法来救他了。
“忘记了,二十多年后,小叔没办法救你了。”
下一秒,顾勤锋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又忽然开口,他揉着顾行驰的脑袋,苦笑着安慰,“不过没事的,小叔会让人来救你的。”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猛然瞪大了眼,昏暗中,他看不清顾勤锋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头顶,一如记忆中那般宽厚温暖:
“不怕,小叔会想办法来救你的。”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顾行驰定定地看着顾勤锋,感觉脑中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悲号,他眼珠微微战栗,喉头酸楚得一阵阵痉挛,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会早早离去的事实。
顾勤锋擦了下他的眼角,声音很平静:“挺早就知道咯,你之前也来过,但来的应该不是现在的你,那个感觉还是小孩呢,当自己是在做梦,抱着我就哭,说什么小叔我好想你,哭得我满肩膀都是泪。”
他说着似乎是笑了下,拍了拍顾行驰的肩:“小孩就是好忽悠,我旁敲侧击问了问就知道了,我应该是没能看到你读大学吧?”
顾勤锋微微吐出口气,仰头看着头顶的月光:“还有十几年,应该够用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剩夜风自头顶的孔洞缓缓降落,细碎的、冰冷的,像相隔十数年后落下的泪。
良久,顾行驰嘴唇动了动,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这样为我劳心劳力、谋划良多,甚至生命受到威胁,也要将我从西南带走,值得吗。”
头顶的月光在这一刻仿佛倏然变得清晰,映照着顾勤锋坚毅沉着的眉眼。“值得啊。”他说,“你忘记了,没有你,我也走不出西南的山林。”
他略微停顿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摇摇头:“你没忘记,那应该还不是现在的你,是以后的你。”
顾行驰呆呆的跟着重复:“以后的我?”
顾勤锋嗯了声,揉揉他脑袋:“放心,以后你会过得很好、很好,小叔跟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