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白玉京也在看远处的湖泊,春晖落在他的脸上,闪着柔光,仿佛一张恬静湿润又温柔的面具,以至于在这一刻,那些红色的痕迹似乎都不再明显,似乎成为了时间留下来的某种旧疤痕。
白玉京自然感觉到了顾行驰的视线,便转头看过去,一瞬间却愣住了,抬手有些无措地来摸顾行驰的眼角:“怎么了?怎么哭了?”
顾行驰颤抖的声音落在风里,变作无奈又模糊的叹息:“怎么办呢,为什么红痕还没有消失呢?”
最近的营地就在山脚不远,顾行驰刚一下山就被接入医疗营帐接受全身体检。他身上并无大碍,至多只是一些擦伤和肌肉挫伤,主要还是精神疲惫以及营养不良,当即就被按住输上了葡萄糖。
顾行驰揉搓了把脸,看这里不少伙计都相当麻利,行动气质不像普通救援人员,尤满金就解释:顾家在宁夏和甘肃都有玉石矿场,顾勤琢为了找儿子可谓是倾巢出动,现在顾家的矿场里基本是只有石头没有人了。
正说着,帐帘一掀,顾勤琢风尘仆仆地弯腰进来,顾行驰甫一抬头,目光一落,眼睛就红了。
顾勤琢穿着不合身的军绿色棉衣,向来一丝不苟梳得整洁的头发早已没了往日细心打理的造型,只恹恹的贴着头皮。他整张脸都因为高原暴晒而变得红肿蜕皮,嘴唇比顾行驰还要没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像被风扫开的稻田,露出稻子下清凌凌的水光。
顾行驰嘴唇动了一下,却没吐出声音,他想站起来往顾勤琢身边走,但顾勤琢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也不知道六十来岁的小老头怎么走出来的步速,和阵风似的刮到了顾行驰面前。
本以为这阵风也要刮到脸上,但是没有,顾勤琢只是走近了细细询问随行医生顾行驰的情况,确定并无大概后才垂头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没有躲,他坐在软垫堆成的沙发上,仰头看着父亲。
这一刻,两人仿佛都回到了十数年前,小小一只的顾行驰抬头望着顾勤琢,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爸……”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不安中掺着委屈后怕,愧疚中又透着担忧,先前那些镇定缜密的大人模样仿佛都是强装出来的,如今在顾勤琢面前终于原形毕露。
顾勤琢没有责备,只抬起手,将顾行驰的输液管滴速调慢:“水有点凉,慢点输,不着急。”
那些如鲠在喉的情绪忽然在一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顾行驰抬手捂住半张脸,哑声说对不起。
顾勤琢没安慰他,只沉声问:“我不是说要一个知情权的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顾行驰努力抑住颤抖的声音:“我没想到会进去这么久,我以为只过去了几天而已。”
顾勤琢闻言一下蹙起眉,让医生给他加一个精神评估。
“不、没有,我精神没问题。”顾行驰犹豫了一下,没有和盘托出,只道,“下面的磁场有问题,我们的计时设备全都失灵,没有办法知道具体的时间。”
顾勤琢显然并不放心,起身和医生详细询问这种时间失认是外界影响还是顾行驰身体某方面出现了问题。
顾行驰想说自己真的没毛病,可能就是受到大鹏鸟攻击后昏迷的时间有点长,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这么久不吃不喝是怎么存活的,但此刻已经远离那些黑暗,有些细碎没有必要再去深思。
“小老板。”
尤满金探头进来:“胡老师给你发了信息,他从几天前就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你现在要给他回信吗?”
对,老胡,他让老胡替他往蒙东走了一趟。
顾行驰搓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给我个手机。”
他也没有犹豫,直接给老胡打去电话,那边显然一直在等回复,几乎是立刻就接起:“你小子终于上来了!?”
顾行驰嗯了声,也没太多精力和老胡寒暄,只问蒙东的情况。
老胡犹豫了一下:“徐本昌老宅下的那些虫人都不见了。”
顾行驰一怔:“不见的意思是?”
“坟场里那些坟堆墓碑都有被刨开重埋的迹象,我估计,他们应该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老胡低声说。
顾行驰安静了几秒:“那很好。”
老胡也跟着应:“那很好了。”
“何十五呢?你有看见他吗?”顾行驰继续问。
这次老胡犹豫了更长的时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顾行驰在这份无声中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悲伤,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按到了海底。
“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
良久,老胡才开口:
“坟场里多出了一座新坟,只有墓碑,却没有名字,我不知道,那是谁的坟墓。”
第132章
周围一瞬间好像特别安静, 只剩老胡的声音在空白的大脑中萦绕不去,顾行驰没出声,沉默地听老胡继续道:
“我没有挖开, 我感觉还是不挖开比较好,你觉得呢。”
不挖开,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就永远都能怀揣一份希冀,期待着下一次重逢。
顾行驰轻轻抽了抽鼻子, 感觉到身边白玉京展开毯子裹在了他的肩头,他手掌按在白玉京的手腕上, 没让人动, 就这么握着,低声问老胡:“你去坟场后面的里屋看看,有一间屋子里有很多木雕,你看看, 那些木雕里有没有一只福禄公。”
老胡知道那间屋子,闻言便再次进入寻找一番, 半晌后回答:“没有,这屋子里挺多泥塑木雕, 但是没有福禄公,那东西多大?具体长什么样?”
顾行驰想说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 就摆在那个大头电视上面,很好找很好认一眼就能望到。
但是没有,老胡没有看到, 他也没有开口。
“我会再去镇上问问。”老胡最后说。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声,可能是应了吧。
挂断电话,顾行驰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一直握着白玉京,直到整袋葡萄糖输完。
顾勤琢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电话,轻声问:“是重要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吗?”
顾行驰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是对他重要的人,还是对小叔重要的人,但仔细想来,何十五在蒙东的这十数年非常安静,沉默,微不足道,他没有在任何人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却又像山谷中的回声,每当对往事追忆,就总会微弱的撞回脑海。
顾勤琢看出他情绪不好,揉了把他的脑袋:“先休息吧。”
顾行驰没有动,只又坐了一会儿,他慢慢闭上眼,一瞬间好像回到了离开特尼格尔的那个大雪天,他听见雪花隐隐约约飘落,穿过时空宇宙,落到每个人的身上,有些人会驻足,有些人在观望,有些人脚步没停,继续往深处走去了。
何十五会是哪一种呢?
顾行驰惴惴的想。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扭头,就看到何十五站在风雪的边缘,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继而转身,走入了另一片茂密潮湿的丛林中。
那里不会再落雪。
何十五生命中的大雪,终于停止了。
…
顾行驰没有睡太久,醒来时帐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了看手机,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身体虽然还是疲惫,但精神头已经缓过来。他又坐着缓了一会,这才披着毯子撩帘出了帐篷。
外面支锅煮了饭,闻着像是红烧牛肉面,香味勾得顾行驰最后一点恍惚也没了,他是真的有段时间没正儿八经进食,此时闻见香味饿得够呛,几步晃过去捞了碗面,蹲在营地边上边吸溜面条边看远处的山。
虽是山脚地带,但海拔并不低,光照强度依旧惊人,顾行驰看着远处的连绵的雪山,那些经年不化的雪温吞地覆盖过每一寸伏起的山脊,凌厉坚硬的骨骼悉数掩于沉默,于寂静中永存。
“小老板知道这是哪座山?”尤满金坐在他旁边。
顾行驰摇了下头,他不记得古格王朝附近有这样高耸的山脉了。
尤满金就道:“那是冈仁波齐峰。”
顾行驰非常惊讶:“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冈底斯山脉中?”
距离他们下到地宫的古格王朝足有两百多公里??
尤满金点了下头,感叹:“所以找到你们真的很不容易,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顾行驰感觉他们在地下肯定没走这么远,难不成是昏迷后那些大鹏鸟带着他们飞了两百多公里?
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因为这里是苯教神山吗?
顾行驰几口吃完面条,起身去找白玉京,他身上的毒斑没有消退的迹象,他们需要考虑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整个营地找了一圈,却始终不见白玉京人影,顾行驰有些慌了,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一连掀开几个帐篷进去找人,动作越发慌张急切。
“怎么了?”
顾勤琢从临时主帐里出来,看到顾行驰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还以为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