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陈泊秋就被迫剥离了所有情绪感知功能,他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发呆的时候甚至不像个活人。
他变成这个模样,就是为了换一身怪物级别的强大战斗力。荒原灰狼擅长的是近战,陈中岳不满意,让他把洛斯特s580也用得出神入化,不论远攻还是近战,他的能力都无懈可击。
洛斯特s系列的特点是个子小但威力极大,它拥有灵活的转轮弹膛,可以进行连发射击,缺点是对操作者的能力和状态要求极高,因为个子小不好把握重心和准度,连发射击也需要反应速度极快、手部力量足够大、手指足够灵活才能掌控好。因为威力极强,子弹发射时都是爆破式的,强大的后坐力对使用者的身体素质要求也非常高。
林止聿用的是s980,s580的强度虽然跟它还有差距,但也不是陈泊秋那种身体能承受的。他知道这玩意儿有多折磨人,你不壮得像头牛一样,都承受不住子弹爆破时的后坐力。他忍无可忍,直接去找陈中岳要说法,陈中岳头发花白老泪纵横,说的都是些为了人类新生不得已而为之的漂亮话,林止聿竟无法反驳。
那时候林止聿就暗暗发誓,将来变种计划公开推行,他一定要第一个去陪陈泊秋。
他做到了,他很庆幸他做到了,否则陈泊秋可能早就死了。
陈泊秋在变种军队打了十一年的仗,因为变种计划是陈中岳推行的,他是陈中岳的儿子,第一个变种人,被海角寄予的期望像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身上,他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也不敢失败。
十一年,每年都在打仗,就算是林止聿都不太能吃得消。高强度的战争、日夜颠倒的作息、水米难尽的身体,就算有林止聿提心吊胆地守着护着,陈泊秋还是被耗成了一具苍白脆弱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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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年秋天,陈泊秋刚从别的战场撤回,因为洛斯特s580的后坐力震伤肺部,他咳了三天三夜的血,很快又接到了去往空洞城作战的指令。
他已经拿不稳洛斯特,海角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陈中岳的儿子会不会当逃兵。
他没有逃。
空洞城中的异种是一种只有听觉的怪物,叫听龙。空洞城整体是非常古怪复杂的风蚀地形,对声音传播极其有利。这对变种军的作战是很大的限制,无法硬博,只能智取,想办法废掉听龙的耳朵。但这种怪物大多体型庞大,很多时候他们的武器和攻击,对于他们来说都只不过是皮肉伤。主要还是靠其他人给林止聿的洛斯特s980创造输出环境,只有洛斯特才有直接打穿大型听龙耳朵的威力。
军队举步维艰地清除了大部分听龙之后,林止聿手部负伤,没办法再用s980。他们被剩余五只最为庞大的听龙逼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山洞已经开始有坍塌的迹象,再这样下去,或许不等怪物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们就会被这个山洞直接埋了。
林止聿上一秒明明还看到陈泊秋在包扎伤口,下一秒人他就不见了,只听到外面传来洛斯特s系列枪支独有的爆破式枪声,紧接着就是血肉飞溅声和听龙刺耳的哀鸣。
五声枪响,弹无虚发。庞然大物轰然倒地,震得山洞都开始落下碎石。
陈泊秋应该是打烂了听龙的耳朵。可他之前明明已经到极限了,他在军队集结的时候,试着拿了很多次s580,根本拿不稳,所以就没把它带出来。
林止聿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忽然开始倒流,冷汗瞬间就从脊背上冒出来。
洛斯特s580,陈泊秋没带出来。那他用的是什么?
他立刻摸向自己腰间——原本别在那里的洛斯特s980,不在了。
林止聿如遭五雷轰顶,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在一轮坍塌结束后冲到山洞外,看到一只脑袋血肉模糊的听龙正朝山洞这边倒下来,按照它这样的体型,山洞会直接被压塌,里面的兄弟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了。
洛斯特的枪声再次响起,林止聿看到一棵巨树缓缓倒下,而陈泊秋正用全身压着树干,狠狠发力让它往听龙的方向倒,活活将听龙倒下的方向撞偏了180度。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就像陈泊秋的呼吸一样。
林止聿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胸口被一根粗壮的树枝贯穿,浑身都泡在血水里,已经听不到呼吸声了。
陈泊秋虽然从空洞城勉强捡回一条命,但是因为洛斯特s980的反噬,他右眼瞎了,左眼在不开狼瞳的条件下也是个半瞎,早已千疮百孔的肺部又雪上加霜地被捅了个血洞,没法再上战场。
这一仗,陈泊秋是拿命打的,却还是因为受伤退役,被十方海角冠上了“逃兵”的恶名。
林止聿有时候想想,就会觉得打他几把蛋的仗呢,就不打了怎么样,他就把陈泊秋放家里养着,他没事就行,管你十方海角掀了天了。
但是有这种叛逆的想法,就会被他老爹敲脑壳,所以林止聿还是老老实实地边打仗,边提防着别人欺负他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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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泊秋退下战场后,转到十方海角的医疗中心——十字灯塔做感染防控和生命科学研究,他研究出了多种针对人类被异种病毒轻型感染的医疗方案,还培育出了一些几近灭绝的珍稀植物,尤其是瓜果蔬菜,重新实现量产,大大减轻了海角的粮食供应压力。
他用最短的时间和最高的成绩成为了那里少数的年轻博士。当时他还没满30岁,要知道十字灯塔的医学博士,取得学位时的平均年龄都在60岁以上,包括林止聿的母亲凌澜。
陈泊秋确实天赋异禀。天涯塔那个头发掉了大半,谁也不服的副总司雷普,每天跟陈中岳吵架,却对他儿子陈泊秋毕恭毕敬。
但林止聿还是觉得忧愁。
重伤后的陈泊秋更像机器人了,他总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别人设置好的程序和任务,没有一点生气。
直到他另一个弟弟,陆宗停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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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宗停和陈泊秋一样,是变种低龄化计划的实验品。陈中岳在变种计划的前期实行中认识到,让成年人自愿完成变种,其实还是很困难的事情,变种军队很大部分还是来源于军方强制人员,于是他找了很多孤儿弃儿来注射血清,像陈泊秋一样,从小开始培养。
陈泊秋从十字灯塔下班后,会带着糖果和小绿植去看望培训基地的孩子,但是因为他身形清瘦面容雪白,右边眼睛暗得发黑,又不笑不说话,在孩子们看来比陈中岳这个笑面虎还要可怕。
陈泊秋就不靠近他们,放下糖果和小绿植,就到旁边比较远的地方坐着,有小孩子生病了晕倒了,他就去照顾。
有时陈中岳在基地,要虐打孩子的时候,陈泊秋会拦着,陈中岳要动手打他,要驱动脖环电击他,他都生生受着,他知道父亲需要一个发泄口,他扛住了,孩子们就不会受苦了。
陈中岳打他的时候,总是刻意说着“不是因为你他们也不会挨打”这样的话,还告诉孩子们,不努力就会成为他这样的废物,弄得孩子们更是憎恶恐惧他。有一天他再来的时候,有个孩子用一根粗壮的木棍狠狠打在他背心,他猝然跪倒在地,却紧紧攥着手里的糖果和绿植,一点也没摔着。
他轻轻地将它们放在一旁,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接住口中呛出来的血。
孩子哭着把木棍往他身上扔:“你这个坏人!你不要再来了!”
陈泊秋咳了满手的血,猩红粘稠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溢出来,很快在地上滴滴答答地聚起了一滩。
咳嗽止住以后,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
眼镜掉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伸手在地上摸。
“给你,眼镜。”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他的语气里没有厌恶和恐惧,甚至没有一丁点恶意。
陈泊秋在这里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跟他说话,怔忡了片刻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那个矮小模糊的人影。
“哎呀,你手上都是血,我帮你戴上好啦!”童声乍落,陈泊秋的视野就清晰了起来。
是个小男孩,头发很黑,瞳仁是漂亮深邃的橄榄绿色,虽然灰头土脸遍体鳞伤,眼睛里面却是亮晶晶的。
“我观察你很多次了,你为什么只戴一边眼镜呀?”
“……”陈泊秋没搭腔,看着他胸前的铭牌。小男孩叫陆宗停,五岁,北地猎犬变种,训练时长三年,意思是至少两岁就注射血清了。
“你是不是笨蛋啊,你这么大一个人,那么小一个豆丁打你,你都不懂还手哦?锤他呀!”
“……”陈泊秋依旧不吭声,在看他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是擦伤和淤青,有两三道割裂伤比较深,都快看见骨头了,还有点溃烂。
“喂!”小男孩嚷嚷起来,“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
“哑巴吧……咳嗽都没声音的。”小男孩挠了挠头。
“过来,”陈泊秋没有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嘶哑,“我给你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