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这么多的信息,他无法一一向陆宗停表达,最后只说出了一些让人云里雾里而毫无意义的话。
“太小是什么意思?”陆宗停觉得自己血压又开始升高。
“宗停,”林荣平听不下去,打断他,“好好说。打不通就打不通了,我能找到他人就行,你让他跟我说话。”
陆宗停默然片刻,压低了声音:“他喝醉了,不太清醒,您要跟他说什么?”
林荣平咳嗽了两声,更加嘶哑地道:“你们不是在军队?他怎么喝醉了?”
“……别说了,来气,”陆宗停深呼吸一口,“这还不是第一次。”
林荣平想说什么,却又开始咳嗽,陆宗停担心地询问,林荣平喝了点水,稍好了些:“那你让他和我说话,我问问他。”
陆宗停犹豫着道:“叔叔,他现在不是很清醒,胡言乱语的,我怕他……”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林荣平说着,又闷咳了几声。
“……”陆宗停转头看向陈泊秋,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抱着那几株野果枝条,揉搓着眼睛努力地在翻找上面的果子。
不知道为什么,陆宗停感觉仿佛看到一只小狼在用毛茸茸的爪子不停扒拉东西——但事实上陈泊秋的灰狼形态并不“小”,起码比他大一圈。
他微微叹了口气:“陈泊秋。”
陈泊秋抬起搓得发红的眼睛,“嗯”了一声看着他。
“叔叔想跟你说话。”
陈泊秋怔怔地看着他,却没有靠近,也没有去接多维仪的意思。他们之间共同的“叔叔”只有林荣平一个人,但陆宗停是不允许他随便见叔叔或者跟他通讯的,因为会让叔叔难过。
或许是因为要摘脖环了,让他跟叔叔道个别吧。
“谢谢……上校。”陈泊秋放下手上的东西,然后胡乱地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眼睛或许是被揉搓得太厉害,眼角和睫毛都是濡湿一片,就像是流过眼泪。
他很感激。
他一直都很想好好地说一声再见,但他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跟谁道过别,或许是所有的分别都来得太过仓促,又或许是没有人在意与他的分别。
陆宗停看他通红的眼睛皱了皱眉:“你哭了?”
难道是喝醉酒了情绪失控?
他一说话,陈泊秋就停止了往前靠近的动作,怔怔地摇头。
也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流眼泪。陆宗停心里想着,自嘲地笑了笑:“过来吧。”
“嗯,好。”陈泊秋答应着,费力地睁着眼睛往前看,他看到电屏缓缓浮起,悬挂在半空中,上面出现的是林荣平温厚的面容。
那是一张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脸,林止聿像极了他,却比他又多了几分恣意轻狂。
陈泊秋很久没见过林荣平,他并不觉得这样一张面容有哪里不对。
他甚至不知道,陆宗停和林荣平并没有打开视讯,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觉。
只是他太想见他们一面的幻觉。
他朝那个不存在的电屏抬了抬手,却又悄悄蜷缩回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上将,您好……我是,陈泊秋。”
“泊秋?”这样的称呼让林荣平明显怔了一下。“是你吗?”
“您好,我是,陈泊秋。”他清晰而缓慢地念出自己的全名,就像是在强调一些永远无法拉近的距离感,但这不是提醒谁,只是在警告他自己。
“你……”林荣平欲言又止。
陆宗停看陈泊秋迷迷糊糊的样子皱起眉头,对林荣平道:“他喝醉了,您要跟他说正事的话,等他酒醒了再说?”
林荣平叹了口气:“怎么醉成这样,你又惹他伤心了?”
陆宗停苦笑:“我可没那个能耐,谁还能让他伤心啊。”
陈泊秋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电屏,几乎没有眨眼,眼眶在强烈的酸胀之下变得湿热起来,他伸手去揉,然后自说自话起来:“上将……博士,好吗?”
林荣平知道他说的是凌澜,温和地回应:“她很好。她托人从四季沧海送来一些新鲜的果蔬,提醒我要交给你……”
话音未落,林荣平又咳嗽起来,咳声似乎比之前重了些。
“叔叔,您没事吧?”陆宗停紧张地问。
“没事。”林荣平回答着,声音却低弱了一些。
“果、果蔬……”陈泊秋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在试图理解着什么,陆宗停没有发现,他的眼睛越来越涣散,身体也开始轻轻发抖,“谢谢、谢谢博士……”
陆宗停觉得陈泊秋这个状态没法跟林荣平聊出来什么,正准备问问林荣平要不要直接跟他说,陈泊秋却忽然断断续续地问:“哥哥……好吗?”
陆宗停一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瞬间停滞,四肢僵冷。
林荣平那头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随后爆发出剧烈的咳嗽,陆宗停明显听到了粘腻液体的喷溅声,他声音颤抖起来,大声呼唤林荣平:“叔叔,叔叔!您怎么样?!”
林荣平几乎要断气一般剧烈地咳着,根本无暇回答,就仓促地掐断了通讯,陆宗停面色青白,不停地反复拨打林荣平的电码,却再也没有人接听。
陈泊秋却好像不知道这些,他的意识和记忆因为幻觉而产生了强烈的错乱,年轻气盛的林荣平、疼爱怜惜他的凌澜,让他以为那是从前,林止聿还没有离开的时候。
他们都没有离开,只是很久没见了而已。
他想他们了。
很想很想。
他看到电屏忽然消失了,就有些着急地要往前扑,像是想抓住一些什么,但却有一双冰冷强劲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将他狠狠地推开。
他向后倒去,后脑重重地磕在坚硬而粗糙的石块上,强烈的震荡让呕吐物失控地从他口鼻间呛出,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喉管和鼻腔,然后烧进他混沌沉重的大脑,让他在剧痛之下猛地清醒过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都做了什么,他的衣襟就被人攥住,无力支撑的身体被强行拉拽起来,衣料收紧到极限,牢牢钳制着他的胸口和脖颈,他被迫放弃思考,在暴风骤雨一般的窒息和疼痛中艰难地呼吸。
陆宗停双目赤红地吼:“你他吗给我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陈泊秋大张着苍白青紫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凌乱的气音,却因为窒息而无法说出一个字。
“你是故意的吗,啊?你是故意的吗?!”陆宗停气急攻心,觉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叔叔从始至终都没有责怪过你半句,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他?!”
陈泊秋无法回答,他已经快呼吸不了了。
陆宗停低吼一声,再次将他推开,快步过去抄起他的药箱狠狠砸在地上,里面装着的东西噼啦啪啦地散落了一地,其中一只酒瓶一样的东西被陆宗停抄起,再次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我让你再喝酒!”
窒息而产生的胸痛和耳鸣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尖锐声响而疯狂加剧,陈泊秋受创的后脑抽搐着疼成一片,他面色灰白若死,颤抖地蜷缩在地上捂着耳朵,眼前是散不去的昏花重影,鼻息间是浓烈的苦艾酒的香气,周身是彻骨的冷风,裹挟着尖锐细碎的砾石,绵密地剜割着他的血肉。
他捂耳朵的动作却更加激怒了陆宗停,他拽下他的手,话语仿佛淬了毒的锋利刀刃,一字一句都清晰尖锐到近乎残忍的地步:“你凭什么不听?只准你能说些逼死人的话,是不是?是我蠢,我早该知道,你到死都不配再见到叔叔,却蠢放任你用这样的话去凌迟他。我告诉你,如果叔叔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你烂命一条,也要血债血偿!”
陈泊秋眼底血红,仿佛有血一样的液体要从里面涌出来一般,他颤栗地听着陆宗停的每一字每一句,那些鲜红的液体就像被毒液浸透而枯萎成了暗红色的玫瑰花,花瓣被暴风撕碎,狂乱地飞舞着。
他再次被陆宗停像脏东西一般摔在地上,陆宗停的脚步声也是充斥着滔天怒意,却是往前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谁让你这么做的,雷明?”
陈泊秋一阵阵地惊厥抽搐着,唇角断断续续地呕出细密的血丝,却只是睁着一双没有焦距、血色干涸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只是不停地摇头。
“你喝醉都是装的,是不是?”陆宗停的声音似乎冷静下来,却变得更加阴森冰冷。
陈泊秋依旧在摇头,却不曾解释只言片语,他说不出来。
陆宗停笑了笑,极度讽刺而又心灰意冷:“你真该去死。不过比你更该死的是我,愚蠢到去相信你。”
他狠狠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就要走出山洞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一阵凌乱趔趄的脚步声,随后他裤腿上的衣料就被人轻轻攥住了。
他按捺着怒火低头看去,陈泊秋仰着灰白枯瘦的脸,满脸都是他憎恶万分的无辜怔忡的模样。他半跪在地上,松开他的裤腿,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那个装满果子的纸盒子,依旧是对不准他的方向,但是竭力想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