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只是因为生病难受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他就和那些人一起欺负他。
不知不觉陆宗停把那碗味道古怪的面吃了大半,混着自己咸涩的眼泪。直到视线模糊得筷子和面条都分不清楚,抹了好几遍眼睛也没用,才别过头埋着脸无声地抽噎。
陈泊秋还在昏睡着,他却害怕他看到。如果他能看到,应该会像之前许多时候一样,第一时间过来帮他拍背擦眼泪。
陆宗停想,自己一定会崩溃。
于是他竭力克制着情绪,红肿着一双眼睛把面吃完了,便接到了沈栋的汇报。
“上校,我们20分钟后就要抵港了。”
“辛苦了。”陆宗停看了眼时间,九点十六分。
他艰难地活动几下坐麻了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凑过去亲吻陈泊秋重新变得苍白发灰的额头,顿了顿又俯下身去吻了吻藏在他圆隆小腹里那个终于睡着了的小家伙。
“我们到家了,泊秋。”
小家伙还没有名字,但是陆宗停又觉得不跟它说一声似乎不太好,便嘟囔着对它道:“你睡醒了不许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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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塔一号会议室门前走廊,一扇防爆玻璃窗忽然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巨响刺耳,碎片飞溅,随即飞进来一个血糊糊脏兮兮的人。
值岗守卫不比在野外征战的军官,骇然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刚想用多维仪呼叫预警,便听到那人嘶哑阴沉的声音:“让雷普把门打开。”
整个十方海角会对雷总司直呼其名的人只有一个,眼前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两个守卫还是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燃灰大陆的清剿行动任务十分艰巨,预计是个持久战,陆上校作为总指挥官自然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可他却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天涯塔,还是一副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样子,让人第一时间就接受这样的场景属实困难。
但他们的身体都比脑子快,立刻躬身行礼,微微哆嗦着道:“上校。”
陆宗停不作应答,面无表情地踢开脚边的碎片往前走,守卫回过神来,连忙拦住他:“呃......上校,这个会议您应该是不需要参加的,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陆宗停停下脚步,声音嘶哑低沉得听不出情绪:“不让进?”
守卫不寒而栗地吞了口唾沫,有些不知所措。以他们的身份既不能开口问上校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不能违背总司下达的禁止任何人中断会议的指令。
“不是,就让开。”陆宗停一字一顿地道。
"上校,"守卫面露难色,“与会人员均已到齐,我们没有办法开门的,而且......”
他话音未落,只听几记枪声轰鸣,几乎要震碎耳膜撕碎心脏一般,令人大脑都变成大片空白,只看着眼前浓烈白烟还有夹杂在其中飞溅出来的金属碎片,却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回过神来后便看见陆宗停站在原地,拇指拂过还在冒烟的枪口,手掌一转便将枪支收回武装带里,糊着干涸血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在胳膊弯曲时微微蹙了蹙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门体上被打烂的制动仪。
“让开。”
守卫不敢再拦,脸色煞白地退到两边,陆宗停抬腿踹开了藕断丝连的古铜色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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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船并非难事,况且谷院长只是做代理指挥官,军统部不是完全放权。上将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全程云监。”
“总司大人可能不太清楚,海上航行失联是常态,全程云监是做不到的。”
“但您身体抱恙,您的安危是整个海角的大事,我不能让您去冒这个险。”
“总司方才说了接船并非难事,我自认身体尚可,不知您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林荣平声音暗哑,脸色也有些苍白,却不见疲态,目光矍铄地平视着主席位上的雷普。
他话音落下,会议室内安静了片刻,沉默许久的谷云峰缓缓道:“上将,不知您可曾为凌澜博士考虑一二?”
林荣平神情并无波澜:“谷院长,家事不便在此谈论。”
雷普也用眼神制止谷云峰。
“以林上将和凌澜博士的身份地位,他们的事情并不是这两个轻飘飘的字可以带过的,”谷云峰并未罢休,语气依旧温吞,却绵针暗刺,“凌澜博士一人担当着四季沧海的守护重任,四季沧海对于海角乃至全人类的意义何等重大,恕我直言,她身上也不容有半点差池——”
轰鸣的枪声打断了谷云峰的话,紧接着会议室沉重的合金大门被人从外踹开,呛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主席位上的雷普一下就在大片的烟雾灰尘中看到糊了一身血满身戾气的陆宗停,感觉自己两眼发黑,张大了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里除了谷云峰脸色铁青,无论是认出他还是没认出他的人皆是一脸愕然,完全反应不过来。
陆宗停紧蹙的眉心在视线与林荣平相接后稍稍舒展,啐了一口嘴里混着细渣的血沫,便转过脸去对着谷云峰讥讽地道:“谷云峰,我说你在狗叫吧,你胃口是比猪还大。怎么,军统部的活要抢不说,四季沧海的守园人你也要做?下一步是不是要抢我们雷大总司的位子了?”
他冲雷普露出一个虚情假意的灿烂笑容:“总司大人,您可万万要小心啊。”
“……”雷普皱了皱眉,逐渐从乍见到陆宗停的冲击中平复下来,“上校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是返航不顺利吗?可有人员伤亡?”
“你还关心这个?”陆宗停嗤笑,“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只想请问谷院长,您究竟意欲何为啊?十字灯塔这间破庙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谷云峰的涵养是十方海角出了名的好,没什么人见过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眼下他表情虽然没有大的波动,脸色却很是难看,眼角也抽搐不止:“上校请自重,我是为了大局着想。”
“陆宗停,你胡闹!”雷普气得拍桌子喊起陆宗停的大名,“这是军政会议,你这副模样疯疯癫癫地闯进来,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我可去你妈的吧雷普,”挨了雷普的批,陆宗停甚至都懒得阴阳怪气,隔着数米长的圆桌就冲对方破口大骂起来,“你也知道这是军政会议?你通知我了吗?你非但没有,还派个新手开接驳舰,塔外从中央大门就开始层层设障,会议室门口还派人看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他妈的在开密谋把老子处死的会!”
陆宗停来得仓促,满身血腥尘土,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暴戾杀气都未消弭干净,所以任凭他举止骇人说话刺耳,也没人敢劝半句,连雷普都是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看看你们,这么大一个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可没留我的位置吧?”陆宗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他布满干涸污血的脸上格外地令人毛骨悚然,“就这你他妈还有脸跟我强调‘这是军政会议’?”
这下有人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起身说上校您坐,陆宗停却置之不理。
他眼角的余光早就锁定了坐在雷普边上阴沉着脸的雷明,而雷明也早已按捺不住,冷冷地道:“上校此言差矣。这怎么不是军政会议呢?林上将还不能够代表军统部吗?”
陆宗停额角青筋隐现,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血红色,却并不是因为被雷明的话激怒。
林荣平察觉有异,便立刻道:“我自是能够代表军统部,也能代表陆上校的意愿,这毋庸置疑。但陆上校作为军统部总兵,的确是没接到天涯塔的通知,这确是您几位的重大失误,雷副没有必要混淆视听。”
陆宗停下颌线绷紧又松开,鼻息起伏间,语气已不像刚才那般激烈,那种怪异的平静却更令人不寒而栗:“副总司,您不开口我可都要忘了,您坐的是我的位置。”
“陆上校,没必要找碴吧?”雷明刚被林荣平呛了一嘴,笑容怪异,“这么多人给您让位置呢,您……”
清脆利落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陆宗停从武装带上掏出仍旧滚烫的枪支,对准雷明时已经上好膛,在一片倒吸凉气的惊诧声中,他直视着雷明的眼睛眼眸幽深诡暗,淡色嘴唇缓缓开阖,一字一顿地道:“我说,这是我的位置。”
雷明面部肌肉痉挛着,青白着脸咬牙切齿地道:“陆宗停,你有本事就开枪!”
几乎是在雷明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陆宗停冷笑一声扣下扳机,子弹出膛,从雷明肩头擦过,将他的绶带和肩章一同击飞,在白色衣料上留下乌黑的灼痕和呛鼻的烟雾。
雷明瞪大眼睛,呼吸僵滞,瞳孔几乎要紧缩成一条直线,半天都没敢扭头去看自己的肩膀是否被打烂了。
雷普也是大惊失色,没想到陆宗停会真的开枪,虽然他还没疯到众目睽睽之下射杀雷明,但也足够惊心动魄。他嘴唇颤抖几下,千百句斥言涌至喉间,却被陆宗停一句话扼下。
“总司大人,您不会怪我吧?”陆宗停没有放下枪,缓慢活动了两下在瞄准中有些发僵的脖颈,看向雷普,“军统部听命于天涯塔,我只是按规矩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