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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银戒掉到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陈泊秋扶着膝盖慢慢蹲下去,捡起来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陆宗停在一旁冷眼看着,已经不耐到极点:“可以走了吗?”
  陈泊秋听到他声音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还在这里,一边吃力地站起身一边问他:“宗停,你等我吗?”
  陆宗停懒得应,焦躁地道:“还有别的手续要办,你能不能快点。”
  “嗯,好。”
  陈泊秋流放时造成的腿伤迟迟未愈,站蹲都费劲,跟上陆宗停的步伐更是困难,陆宗停听着身后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感觉自己像领着台破烂的拖拉机在走,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句:“腿不好就去借轮椅,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他回头的时候,被陈泊秋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脸上没有一丝剧烈运动产生的血色,被冷汗浸得苍白透明,额发濡湿成一绺一绺,汗珠还在从发尖滴落。
  他被他吼得一愣,喘息声都微弱下去,干燥肿痛的喉咙里发出些许细弱的声音:“没有……没有轮椅。”
  “都被借完了?”
  “……嗯。”
  陈泊秋的所有个人信息都被海角删除,系统上走不了任何流程,手写的申请又不被认可,他借不到轮椅。
  陆宗停顿时一股无名火起,也不知道原因,但就是想冲眼前的人发:“那你慢慢走,别一瘸一拐地装可怜,谁也没虐待你。”
  陈泊秋一直看着他的表情,像只流浪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半晌后才轻声道:“宗停,你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陆宗停打断他。
  “戒指的事情,不影响离婚,”陈泊秋努力解释,“我问了,不刻名字,也没有影响。”
  合着陈泊秋在那瞎琢磨半天,就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个生气,陆宗停听了更恼火:“那就是个廉价赠品,跟离婚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想的什么?”
  陈泊秋张了张干燥苍白的嘴唇,口型像是在说抱歉,但是没能发出来声音。陆宗停并不知道他在海角办事情,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细节问题被人拒绝处理,所以他才会格外小心。
  陈泊秋知道他不愿意多听自己的事情,所以也不会去解释这些。
  陆宗停窝着火带他去另一个窗口等着领证,眼角的余光瞥到他拿着那两枚戒指,一直在轻轻摩挲着,倒像是一副很珍惜的样子,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明眼睛里都没有感情,不知道在做戏给谁看,演技未免太过拙劣。
  领到鲜红色的伴侣登记证时,陈泊秋还在看着戒指发呆,陆宗停冷冷地道:“你能不能把这个垃圾扔了?”
  陈泊秋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有反应。
  陆宗停嗤笑一声,随手把自己手里的登记证扔了。
  陈泊秋这下有了反应,立刻蹲下去捡。
  “流放生活过上瘾了,就喜欢捡垃圾是吧?”陆宗停讽刺道。
  “这个……离婚的时候,要交回去,不然可能……”
  陆宗停嗤笑:“你放八百个心,我要跟你离婚,没人拦得住。”
  陈泊秋没再说话,只是蹲在地上捡那本登记证,却因为腿伤,很久都没办法再站起来,陆宗停也没有等他。
  他走回去的时候,有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石头,也有人用脏水从高处浇他一身。他因为太过清瘦,容易疼,也容易冷,实在难受的时候就不得不停在原地休息。耳边童声清脆,唱的是写满他累累罪行的歌谣。
  他走到陆宗停家门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没有敲门,只是在楼道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坐下,小心地擦拭着戒指和登记证上的水渍脏污。
  他在十方海角没有名字,也没有家,这两样东西是他如今和陆宗停唯一的羁绊。
  他拿起那只空白的戒指,指尖都在发抖,像个意外得到心爱珍宝而不知所措的懵懂孩童,在自己的每根手指上笨拙地比划。
  戒指圈口太大,他指骨挂不住,或许是因为它本来就不该是他的。
  他收好戒指,打开了那两本登记证,发现大概也是因为人口数据库没有登记的原因,证件上没有他的信息,名字、生辰、年龄都是空白的,只有一张粘贴随意的,摇摇欲坠的,他和陆宗停的合照。
  陈泊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陆宗停紧锁的眉头,一遍又一遍。
  登记证和戒指,都没有陈泊秋的名字,照片一扯就掉,以后小孩遇到相守一生的人,直接写上他的名字就可以了吧。
  陈泊秋想,自己只是帮他保管。
  他为什么……还那么生气呢?
  —
  “您好,我想……申请解除和陆上校的伴侣关系,请问需要哪些……手续?”
  “不需要什么手续,这是协议书,你按这些条款在后面手写补充一份承诺书,保证自己不侵占上校的权益,再签个字就可以了。”
  “好。”
  【本人陈泊秋,在此承诺:
  1.本协议书签字即生效,与陆宗停上校伴侣关系解除,不得再利用已消亡的伴侣关系行事,特别是谋利以及行使特权;
  2.如有未尽事宜,全力配合陆宗停上校完成;
  3.未尽事宜如因本人死亡等原因无法配合办理,不影响本协议的效用;
  ……
  ……
  20.如有异议,一切以陆宗停上校的意愿及安排为准。
  承诺人:陈泊秋】
  陈泊秋把写好的协议递给工作人员,对方看也没看他,道:“拿去给陆上校签字吧——不过他签字与否不影响你们关系解除。”
  “嗯,好。”陈泊秋安静地把协议书放进装着戒指和登记证的文件袋,抱着它朝工作人员鞠了一躬,“麻烦您。”
  工作人员这才瞥向他,发现这人好像还是和当年来登记的时候一样,瘦骨嶙峋,脊背微佝,腿脚也还是一瘸一拐。
  所以这么多年,就算攀上陆上校这棵高枝,他也没能过得好一点,又何必折腾这一遭,让人看笑话呢。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也是发现赖着上校这么多年,生活好像也还是没有变好一分一毫,终于死心了吧。
  他坐在滚动办公椅上,双腿往前一蹬,连人带椅地滑到同事身边,兴奋地道:“大好消息,陆上校终于脱离苦海,恢复自由身了!”
  “哇,真的是好消息,我看陆上校这些年眼里都没光了,谁看了不说一句陈泊秋就是他命里的扫把星啊。”
  “就是,陆上校这等条件,不知道多少比陈泊秋好成千上万倍的人排队等着呢,可算是有机会了。”
  “谁说不是啊,哈哈哈。”
  他们兴奋而热烈地讨论着,全然不顾那个因为腿伤行动困难,至今还没走出登记所大门的人,又或者说他们就是刻意说给他听的。
  那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们,脸上还是万年如一日地没有什么表情,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眼睛却似乎很亮。
  “谢谢……你们。”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嘶哑而模糊。
  谢谢你们……为他高兴。
  他以后,一定会很好。
  一群人面面相觑起来,而那人已经转过身去,背影一瘸一拐,慢慢消失在了门外。
  “他好像……也很开心?”
  “别吧,他有什么可开心的。”
  “可他看起来确实很开心。”
  “不知道开心什么,都没家回了。”
  其实总会有人生来伶仃孤苦,一生都在流浪。别人眼里的家,不过是他暂避暴风雨的屋檐,片刻停留后便匆匆离去。雨停后阳光落下,那处屋檐就再没有他避雨时留下的痕迹。
  可那屋檐下的片刻,却是他在流浪旅途中赖以生存的永恒温暖。
  一瞬便暖一生。
  —
  除了掉出来的银戒,文件袋里还有两本登记证和一本解除伴侣关系协议书。
  登记处的婚戒是很廉价的东西,做工粗糙,样式普通。陆宗停曾经听队里已婚的军官抱怨,说那个戒指还不如不送,就光在那里干放着都要变形变色,寓意真不好。
  陆宗停手里这对却是光亮如新,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珍惜这被别人弃如敝履的东西,如何小心仔细的打理照顾,才能让它们几十年如一新。
  可那戒指上甚至没有印他的名字。
  伴侣登记证上已经没有两人当年的合影,甚至只登记了陆宗停一个人的信息,两三页纸张随手翻翻就到底,都找不见一点陈泊秋的痕迹。
  协议书后面附着陈泊秋手写的承诺条例,他平时的字体明明是清隽灵动的,这里却像是一笔一划地写,生怕错了一个标点符号。陆宗停不知道是谁让他写这样的东西,他从头到尾看完,只觉得通篇的中心思想就是恨不得陈泊秋这个人马上去死。
  他手背青筋暴起,将纸张捏得褶皱不堪,才扼制住了将协议书撕碎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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