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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陆宗停按了按胀痛难忍的太阳穴,低声道:“许慎病休,他底下的人的确是不够周到……我会再想办法。”
  “他到底怎么了?”沈栋终于忍不住问,“我没有时间去看他,他也从不接听我的通讯,只会回复一些不痛不痒的文字消息。”
  陆宗停轻轻喘了口气,扶在门把上的手因为暗中借了力而青筋凸起,他脚底下打飘,语气却很坚韧:“现在告诉你细节不太合适,抱歉,我想休息一下。”
  沈栋看出陆宗停眼睛都有些恍惚,伸手想扶,却被他摇摇头拒绝了。
  —
  陆宗停推开诊室的门,陈泊秋依旧和他离开之前一样,半靠在那张窄小的医用产椅里,微阖着眼不知是否清醒,脸色是失血的灰败,干涸的嘴唇微张着,呼吸间心肺都是撕扯的血腥气。
  他苍白细瘦的双腿被分开架在两侧的撑板上,令孕周还不算长的小腹都显得格外硕大沉重,大腿内侧和下身盖着的无菌布上都是血迹,很多都还没干。
  产椅下的水盆还糊着没有及时清干净的血迹,很快又有血珠从陈泊秋身下滴落,从产椅底部的中空部分淅淅沥沥地落进水盆里。
  江子车在他旁边坐着,白大褂上也是东一处西一处的血迹,不知在发什么呆,都没意识到陆宗停过来了。
  十字灯塔可信的人不多,江子车是凌澜找来帮忙的,毕竟他要做好生命科学研究,对生物繁育一事也必须了如指掌,而他也算是陆宗停比较信得过的人。他们确认了陈泊秋是因为怀孕,身体形成了一种对胎儿的保护机制。在受外力冲击时,宫体会收缩形成紧密屏障,避免胎儿受创,但收缩动作太过剧烈就会导致出血。如果是健康灰狼,这种原因导致的出血量不会太大,但陈泊秋凝血功能不好,不仅止血艰难,腹底还积留不少瘀血,压腹数次才勉强排出。
  陆宗停当时是看着基本不出血了才去天涯塔找雷普,回来看到这副景象,嘴唇一下就白了:“怎么回事,还在出血?”
  江子车被陆宗停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应声,陈泊秋却先惊醒了过来,在产椅上拖着沉坠刺痛的腰腹拼艰难起身,像被人掐着脖子逼迫着醒来一般艰难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问:“脏了……吗?”
  可他是几乎去了半条命的人,又是仓促间惊醒,说话时别说是离他还有几步远的陆宗停,就算是江子车守在他身边都听不清。
  心悸引发了强烈的耳鸣,陈泊秋无法确定别人有没有听到他说话,又有没有回答他,天旋地转的世界模糊不堪,他能看到一片又一片的血红色,却判断不了那是在他自己身上,还是在他不应该弄脏的地方上。
  “脏了……”他喃喃自语地揉搓着浸入自己眼睛里的冷汗,想看得清楚一些,却总是无济于事,“我、擦干净……别伤害、宝宝……”
  陆宗停这才看到陈泊秋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块布巾,已经斑驳地染了染了血多干涸的血迹,他笨拙而吃力地攥着这块布巾在半空中胡乱擦拭,险些从产椅上摔下来,吓得头不晕了腿也不软了,一个箭步上去牢牢地把人圈住,随即他就看到了陈泊秋手腕上多出来的几道勒痕,身上也莫名多出了些零零星星的擦伤。
  他两眼一黑,怕陈泊秋又受惊,按捺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几乎是用气音质问江子车:“怎么回事?”
  江子车脸色十分难看,也不太敢和陆宗停对视,满头冷汗地道歉:“上校对不起。是我失职,我当时急着去生科所配药,拜托几个医生守着。陈博士可能是太虚弱,控制不住化狼了,他们害怕,就把他四肢捆住,博士肚子疼难受,在地上挣扎,血弄得到处都是,好一会儿才化回人形……”
  眼看着陆宗停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江子车声音发抖,半天说不下去。
  “说。”陆宗停已然怒不可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字。
  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道:“他们怕狼血有病毒,就要求陈博士处理干净,因为怕他再次化狼,是捆着他的脚踝让他……跪在地上擦的。”
  陆宗停低头去看,果然陈泊秋脚踝上的勒痕更深,膝盖处的衣料磨得起球发黑,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他伸手去撩陈泊秋的裤腿,陈泊秋就应激一般蜷缩身体护住小腹,口中哑声恳求着说“不要”。
  但陆宗停还是看到他磨破了皮的膝盖和小腿,虽然没怎么出血,但足够让他撕心裂肺。
  陆宗停觉得自己几乎快疯了,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后槽牙都咬碎,才没有让怒火烧空理智:“江子车,我他妈只离开了一个小时,你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找我?!”
  “对不起上校,我没想到他们作为医生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回来之后我真的……吓傻了,也几乎没有时间求援,”江子车倒吸了一口凉气,努力让自己从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中抽离出来,“我问清楚了情况,就把他们都轰了出去,但陈博士还是坚持擦干净地上的血,我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水盆也被他拿去冲洗。我拦不住他,又不敢再找人帮忙,只能一边盯紧他的情况一边帮着他赶快处理干净……好在灰狼形态对他而言其实缓冲了很多伤害,也减少了消耗,出血情况没有再恶化。我把他安顿好就想找您的,刚好您就回来了。”
  “你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上校,变种人在海角区域化出兽态本就不应该,就算闹到审判庭上也没人会站在陈博士这边的!”
  陆宗停粗重地喘息着,恨不得掐着江子车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把陈泊秋交给别人,明明自己离开之前再三叮嘱过,沈栋和他都不在,绝对不能让陈泊秋离开他的视线。他更恨不得把那几个医生找回来,一个一个把他们掐死。
  可事实上最该被掐死的是他自己吧,他凭什么去指责别人,他才是最应该保护好陈泊秋的那个人,结果他在干什么呢?
  他问自己,为什么要和沈栋一起离开十字灯塔?是,军务紧急不能不顾,雷普雷明必须处理妥当,可他为什么那么没用,如此便焦头烂额分身乏术,难道就不能有更好的办法?
  陆宗停将自己逼问到几近崩溃时,江子车却一语惊醒梦中人:“上校,您罚我吧。我低估了海角对陈博士的恶意……我以为看在你和凌澜博士的面子上,他们会有所收敛的……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
  陆宗停瞬间就像被人浇了一桶冰水,滔天怒火浇下去大半,心灰意冷却也醍醐灌顶,只有心脏里刀绞一般的疼痛愈演愈烈。
  “你说得对……是我太高估自己。”他筋疲力尽地呢喃着,想低下头去想亲吻陈泊秋湿润冰凉的眼睛,他却不再像之前一样呆呆地任他为所欲为,而是蜷起身体躲避,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抹布,就像攥着救命稻草一般。
  他手指实在太用力,抹布又很粗糙,眼看着都要把他掌心单薄脆弱的皮肤磨破,陆宗停连哄带劝他都不肯放手。
  “先让他拿着吧,上校。”江子车说。
  “他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化狼?”陆宗停知道对变种人而言,无法稳定形态的确是很糟糕的一个指征。
  “太虚弱了,”江子车叹道,“尤其他怀着孕,心肺不好又经常过呼吸,供养胎儿最基本的血氧都供给不足,身体为了保住胎儿,就容易发生这种情况。”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陪他一会。”陆宗停低声说。
  “之后还要出血的,量不大就没事,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江子车抹了把脸上的汗,起身离开。
  陆宗停其实心里也大概有了答案,但从江子车这里得到肯定的回复,他还是难受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只能抱紧陈泊秋,一遍又一遍地抚拍他颤栗僵硬的脊背。
  他还一直在发抖,不知道在江子车苍白的语言描述之外,都还遭受了怎样的虐待。
  忽然他听到怀里的人嘶哑含糊地唤了他一声“上校”,陆宗停还以为是幻觉,低下头便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那双除了因为失明和旧伤而萦绕着的浑浊雾气,就再没有其他杂质的眼睛。
  “泊秋?”他颤声轻唤他。
  耳鸣随着心悸的缓解而消散,陈泊秋视线模糊,终究勉强辨清了身边的人,身体却还是颤栗而紧绷的,在竭力确认其他人的存在。
  “我不是……故意、的,”陈泊秋被陆宗停抱着,却毫无安全感,一直紧紧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攥着那块抹布不放,在艰难的喘息中努力解释,“我没、没有……伤人,我处理、干净。”
  “你相信……相信我……吗?我、对不起……”
  他稍稍缓过劲来,第一件事情便是解释这些,却也并不觉得陆宗停会无条件相信他,站在他这边,以至于他语无伦次,解释得也并不清楚,就又开始道歉。
  “泊秋,”陆宗停心疼到喉咙微梗,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清晰平稳地说话,“我相信你,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
  陈泊秋吃力地听着,然后苍白着脸摇头。他只知道自己有太多赎不清的罪,如今罪加数等,未来会更加容易行差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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