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沈栋......”陆宗停一开口发现自己喉咙里堵满淤血,嗓子哑得厉害,咳了几声才道,“沈栋,到总舵室了吗?”
“刚到,”许慎语气担忧,“你没事吧?声音听起来很不好。”
“那正好,让艽艽离开泊秋那里,回总舵室。你们听我安排,什么也别问,听清楚了就回答是,然后逐条照做就行,”陆宗停觉得一说话胸腔里的血肉就撕扯着疼,气喘不止,“我有点说不上来话,所以你们别打断我。”
“第一,命令船长,恒星舰检修完毕后,第一时间往破碎荒野开。”
“是。”
“第二,你们三个,在不惊动云梯这边的前提下,带着林叔叔,带着所有你们能带走的人,乘驱逐舰和护卫舰返回十方海角,通讯设备你们可以带走一半,恒星舰留一半。”
“......是。”
“第三,回到海角,让凌澜博士过去一趟。沈栋,把我给你的胶囊交给她,再通知一下邢越。至于破碎荒野这边是否需要支援,我会告知你们,也会和你们细说具体情况,不要一回去就贸然调兵过来。”
“是。”
陆宗停顿了顿,声音低哑得几不可闻:“这一切,可能都是陈中岳搞的鬼。去他大爷的,根本来不及搞清楚。”
“……什么?老陆?”
陆宗停胸口实在疼得不行,他不得不停下来剧烈喘咳,血沫溅了一地,是他模糊视线里唯一能看得清晰的颜色。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有人在上面砸击暗门,有嘈杂的人声在喊着什么。
他在心里低咒了一声,发动冰雾直接堆了一根大冰柱出来堵死了暗门,随后就在剧烈的眩晕和疼痛中倒在软垫上。
“老陆,老陆你怎么样?”
意识濒临溃散之际,他听到很多人在喊自己,又缓缓地喘过一口气来:“还、好。”
许慎的语气并没有因为叫回他而松快半分:“别的我不问你了,陈博士呢,他怎么办?”
躺着的姿势让陆宗停口中不断呛出血来,但他一时半会儿实在没有坐起来的力气,只能含着一嗓子的血模模糊糊地道:“他得陪我,我离不开他。”
“……”
“记得把艽艽喊回来,江子车,就留下。”
许慎声音暗哑:“我们都走了,你和他怎么办?”
陆宗停勉强笑了笑:“我们在一起,总有办法的。”
冰柱碎裂的声音响起,暗门被打开,陆宗停掐断了多维仪的通讯,他已经攒足了力气,很快便从软垫上爬起,从出口跑了出去。
“他跑了!”
“他打伤了洛橙小姐,追上他!”
“他一定就是陆上校,不能放他走!”
陆宗停竭力在自己身后造冰给他们设置障碍,但他现下的状态,造不出体积和硬度都十分可观的冰柱,也没办法和那么多亡命之徒肉搏,还是逃跑为上。
他试着通过多维仪联系陈泊秋和江子车,但或许是因为许慎那边已经开始在拆除通讯设备,覆盖到舰船底部通道的信号已经非常微弱,总是无法接通,他就给他们发了密信,让他们进入房间的暗室,他能找到他们。
他虽然不擅长海战,但对恒星舰算是极其熟悉,他迅速在脑海里架构出路线图,怎样才能陆陆续续甩掉身后追上来的人,把他们绕进死胡同,又能跑到陈泊秋的舱室,他必须一边跑一边想清楚。
他开始往上层的暗道跑,那里的信号会稳定一些,通讯打不了,密信还是可以传出去的。
他从底层暗道跑到第三层的时候,多维仪终于捕捉到了通讯信号,密信送出去后,江子车的通讯很快就打了进来。
陆宗停竭力造了一堵冰墙挡在自己身后,才敢略微放慢脚步接通。
“上校,是我,江子车,”江子车声音有些喘,“温舰长离开的时候就把我们转移到暗室了,你那边怎么样?”
对于陆宗停为什么没让陈泊秋跟着温舰长一起撤离的原因,江子车丝毫没有追究,他认为他和陆宗停的想法是一致的。虽然离开和留下对陈泊秋来说都很艰难,他都有可能扛不住,但作为他的半个主治医生,江子车可以明确的一个结果就是:和温舰长一起撤离,陆宗停不在身边,被动物本能占据理性的陈泊秋捕捉不到伴侣气息,情绪和身体都无法被其他任何东西安抚,压根没办法生下孩子,甚至会导致一尸两命。
留下来,至少还有好的结果可以拼一拼。
“我在去找你们的路上.......”腥甜的血液随着失常的心跳涌至喉咙口,陆宗停勉强咽下,身体跟着一阵发冷,“很快就到......泊秋怎么样?”
陆宗停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陈泊秋一声嘶哑的痛吟。
他不大喊得出来,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喘咳声,却听得出极为痛苦。
陆宗停心脏一颤,冷汗就跟着一层一层地往外冒:“他怎么了?不会是……”
“冷静些上校,目前还没有,但是胎儿动得厉害,有些腹痛漏血,这也的确是临产征兆,”江子车迟疑几秒,道,“如果没办法让他在安静的环境里休养,估计也就这两天就发动了。”
“他醒着吗?”陆宗停声音发抖。
“疼太久了,人有些糊涂了,一直问我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江子车叹道。
陆宗停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哽咽:“我知道了。”
“你要跟他说话吗?”
陆宗停听着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而他自己身上却没什么力气,半跪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能起身,一用力胸口就针扎似的疼,只能哑声道:“不说了,我得.......赶路呢。温舰长给你们配武器了吧?”
“博士有手术刀,我有枪。”
“好。”
江子车追问道:“上校,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间暗室在你来之前能保证博士的安全吗?”
“可以,”陆宗停说着,顶着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扶着墙慢慢起身,“我到时候应该从4号或者5号暗门去找你们,我有可能说不了话,那样我会敲三下门,第三下和第二下的间隔会很长。你们等我过去,我带你们去破碎荒野。”
他切断通讯,在耳鸣声中听到了冰柱碎裂的声音,没过几秒就有人从他身后扑了过来,他侧身躲开,那人重重倒地,他顾不上查看,也没时间纠缠,从人身上跨过去之后就继续往前跑。
他也没有发现,有只黑色的蝴蝶落在他的身上,翅膀几乎沾满了他身上的血,然后又从容地往前飞。
陆宗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破裂了,血液失控一般不断逆流上涌,从口中呛出,溅得到处都是。陆宗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像被浆住了一般,视线也是一片血红色,堵在喉咙里的血逐渐从粘稠的液态变成了半凝固的血块,他几乎无法再呼吸。
他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把收在口袋里的小海鱼胶囊拿出来,当做寄托一般攥在手心里。
还没有把它送给泊秋哥哥呢。陆宗停这么想着,连自己什么时候跑到了暗室门口都不知道。
这个入口只能从里面打开,陆宗停发现自己果然如预期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连呼吸都已经是奢求。他只能按照和江子车沟通好的,先连敲了两下门,等了好几秒再敲第三下。
门打开了。
陆宗停却没有看到开门的人,但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像是江子车的人倒在了血泊里。
他苍白的嘴唇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几近空白的大脑里轰鸣声不断,让他头疼欲裂眩晕难忍,显些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却还是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以换回片刻清明,在狭小灰暗的空间里拼命寻找陈泊秋的身影。
所幸他还在,陆宗停看到他托着沉重的肚腹低着头艰难地蜷缩在角落里,是一种戒备而紧绷的姿态,他没办法开口喊他,只能跌跌撞撞地朝他扑过去。
血腥的气息在混乱的风声中朝自己逼近,就如同刚才江子车倒下前的感觉如出一辙。陈泊秋双目无法视物,被逼到角落里退无可退,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无法排解已经紧绷到极致的惊惧,只能随着那股气息的接近将手里的手术刀越攥越紧,最终条件反射一般,竭尽全力朝前刺去。
手术刀是最适合开膛破肚的东西,刺破人薄薄的胸膛,穿过肋骨,没入心脏,轻而易举。
被刺中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又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翻滚挣扎,随后很快便了无声息。
像是在岸上干涸而死的鱼。
陈泊秋的手在发抖,这让手术刀变成了滚刀,不断地在陆宗停心脏的血肉里碾磨,陆宗停疼得浑身都在抽搐,脸上的血色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衰竭退散,这让他口鼻间涌出的鲜血变得更加刺目。
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却被某种充盈着的液体映得格外明亮。
可他无法出声,他也不能出声。纵使他很想跟陈泊秋说一声别怕,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