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什么东西?”哨兵吓了一跳,皱起眉头,“给我做什么?”
见哨兵迟迟不肯接,他便吃力地改成一种跪趴的姿势,将布料放在身下雨水淋不到的地方,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笨拙迟缓地将层层叠叠的布料拨开。
哨兵看到一个婴儿正蜷缩在厚重的布料里睡着,皮肤白皙粉嫩,浓密的睫毛随着平稳的呼吸轻轻翕动着。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婴儿,没睁眼睛就已经是粉雕玉琢般的漂亮。
可在如此肮脏恶劣的环境里出现这样一个白净可爱的孩子,怎么想都该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哨兵皱眉仔细打量着那婴儿,先是看到孩子柔嫩脖颈上的青紫癜痕,愈发觉得怪异,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寒意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婴儿的脑袋上,有着小小的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虽没有立起来,辨认不出是什么动物。
“怪物!”哨兵当机立断,抬腿便将那人拖拽至一旁,回头大喊,“捕兽笼!”
他重重摔倒在地,身下立刻洇出大片血迹,捕兽笼从天而降,将他囚禁在内,五条锁链机关同时触发,将他脖颈和手腕脚腕都扣住,但他骨瘦如柴,机械扣一再收紧,才勉强将人扣牢。
没有人遮风避雨的小婴儿开始哭闹,声音与大多数初生婴孩都无异,甚至因为身边无人庇护,听起来要更加令人揪心,粉嫩肉乎的小手伸在半空中胡乱抓握着,很快就冻得青紫。
关在捕兽笼里的人没有反抗,像对自己被关起来这件事情并不意外,抑或是习以为常,只是伏在地上不停磕头,喉咙里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啊、啊”声,婴儿哭得越厉害,他这些动作就越激烈。
只是他看起来已几近油尽灯枯,冰雨让他不断发抖,身下的血一刻不停地流,再激烈的动作也都只能引起锁链微微晃动。
“你别乱动!再乱动你就死了!你要活着给陆上校一个交代,别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哨兵厉声道。
他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无法回答哨兵接二连三的逼问,只能不断磕头乞求。
他这副悲惨的模样终究是触动了另一个胆子大的哨兵,他小心谨慎地靠近那个哭得几乎要断了气的孩子,发现孩子胸口有一块写着几个血字的布料。
哨兵眯起眼睛仔细看着上面潦草不堪的字,勉强辨认出写的似乎是“上校的……”,后面的字怎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是陆上校的孩子?”
“那他是……陈泊秋?他把孩子生下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无法相信,捕兽笼里那个濒死的人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下一个健康茁壮哭声洪亮的小宝宝。
“怎么活下来的?”
“这不像刚出生的孩子,太大了吧。”
“他是怪物,还是,这个孩子是怪物……”
陈泊秋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在捕兽笼里又摇头又磕头。
“不论真假,还是带去给上校看看吧,做好防护,防止感染。”
“那陈泊秋怎么办?”
“先放出来,他两条腿都断了,应该什么也做不了了。”
哨兵说的是事实,捕兽笼撤掉之后,陈泊秋也只是在原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孩子被人抱起来,往营帐里送去。
“你不用磕头了,孩子送进营帐了,如果真的是陆上校的孩子,没人能伤害他。”
陈泊秋听懂了,又朝着说话人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像是感谢,然后就像一座雕像那样静静地跪坐在那里看着营帐的方向。
“上校很珍惜这个孩子,并不代表他会原谅你。”哨兵说。
陈泊秋怔怔地点了点头,问哨兵,他好了吗?
他每个字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就像失聪却没有变成哑巴的人在说话,哨兵听得直皱眉头,半蒙半猜的推测出来他的意思,便回复道:“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很遗憾?”
陈泊秋点了点头,哨兵却不知道他点头的意思是觉得陆宗停好了就好,以为他是在回答自己的诘问,顿时怒火中烧地将他一脚踢倒在地。
陈泊秋无声地呕着血,疼得身体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他不知道别人踢他的原因,却知道一定是有正当理由的,只是茫然地伸手在地上撑了撑,却起不来,他身下的血红色已经浓重得就连冰雨都无法冲散。
直到营帐里传来那个他几乎刻在骨血里的熟悉的声音厉声质问着:“谁送来的,我问你话呢?!”
哨兵听到陆宗停的声音,低头对着陈泊秋冷笑道:“等着陆上校亲手把你杀了吧,要不是你,我们整个行动队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你也该尝尝刀刃穿心的痛苦。”
陈泊秋僵硬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哨兵看他在竭力地想要爬起来,认定他是想要逃跑,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硬生生地拎起来,他身上的骨头几乎都在嘎吱作响。
哨兵疾言厉色地道:“别想跑!”
陆宗停踉踉跄跄地从营帐中冲出来,一眼便看到了远处令他撕心裂肺肝胆俱碎的一幕,他急火攻心,弯腰吐出一大口血,随后挣开别人的搀扶,一边踉跄着冲过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放开他!”
哨兵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上校——”
陆宗停掏出了枪不断逼近:“我让你放开他!”
哨兵不解:“上校,他想逃——啊!”
一声枪响过后,是哨兵的惨叫,他的手腕被击穿,子弹从陈泊秋肩膀擦过。
哨兵手腕处喷出来的鲜血溅了陈泊秋一身,却好像又在他身上悉数湮灭了。
第83章 对立
“我让你放开他,你听不懂吗?!”陆宗停身形忽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所幸被人搀扶住了。
但是不对,那些人不是想扶他,是想拉着他。等他眼前的昏黑散去,只看到眼前是一堵人墙,人人都满脸悲愤地用眼睛责问着他。
陆宗停不想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想听到他们说话,他的脑子只能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到陈泊秋身边去——但他的胳膊却被人牢牢架着,无法挣脱。
他刚从一次濒死的重伤昏迷中醒来,开出那枪就已到极限,三五个人架着他,他几乎动弹不得。
“放开我。”他声音嘶哑阴郁,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上校!您这是刚醒来糊涂劲还没过吗?怎么会因为陈泊秋朝自己的兄弟开枪?”
“您忘了是他和恶人勾结,拿刀将您刺成重伤的吗?!他想要您的命!”
“他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您别再过去了!”
陆宗停听不进去他们说的任何话,只觉得无比荒谬,他艰难地在眼前的人墙和昏花重影中寻找陈泊秋,心脏剧烈而急速地跳动着,他呼吸急促不堪,越着急就越看不清他。
“我相信他,”陆宗停喘息着,眼眶血红,“我再说一遍,你们放开我。”
“上校!”劝阻他的人满脸的痛心疾首,“您清醒一点吧,他差点害了整个行动队!”
他们铁了心,不顾生死地要拦着他。说不上有多么慷慨正义,而是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如果陆宗停连陈泊秋差点杀了自己这件事情都可以原谅,那陈泊秋恐怕就变成了他用来衡量万事万物的标准,其他的他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那么他们自作主张地对陈泊秋造成的伤害,陆宗停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甚至性命。
陆宗停刚从重伤昏迷中清醒,说话和行动能力也都才恢复不久,他们必须保住自己,尽力拖延争取时间,如果陆上校翻脸不认人,他们除了逃跑,就只能硬着头皮与之一战了。
陆宗停心口越来越痛,血气在里面不断翻涌,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架着他的人手上的力道已经不留情面,甚至发了狠,但还是难受得提不起力气,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声和心跳声,这代表他的意识又在不断流失,正如他这些日子以来反反复复的短暂清醒和长久昏迷一样。
“不要吵……别吵他了。”陆宗停勉强开口,涌上来的却是咽不下去的血腥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宗停咬破了舌尖,终于换来一丝微弱的清明,他在人墙中看到了陈泊秋那双模糊的灰蓝色眼睛,却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的嘴唇好像在蠕动着,只是陆宗停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明白他的口型。
随后他血肉模糊的双手缓缓抬起,陆宗停莫名感受到一种脖颈被人扼住一般的惊恐,浑身开始发冷,不详的预感让他脸上单薄的血色在迅速流失,他冷得四肢僵硬难以动弹,只能喃喃着道:“泊秋不要,泊秋……”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手慢慢攥住了自己颈间的脖环,刺眼的蓝色冰芒几乎要将人的眼睛灼瞎,他看不到他了。
那之后不过半秒,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漫天血雾飞溅而出,蓝光散去,几乎所有人眼里的世界都变得猩红一片。
唯独陆宗停眼里的的世界,是四分五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