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退出帖子,又点进来一次,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不是眼花,不是过于疲倦导致眼前出现了诡异的幻觉。
  九点半,他送谈意惟回宿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今晚6栋楼下比往常热闹许多,一般情况下,宿舍楼下应当是情侣依依惜别之地,但仔细一看,今天基本都是一小撮一小撮聚集在这里,有一些女生,还有一些看起来非常花里胡哨的男的。
  谈意惟见到人多,有些紧张,紧紧拉着阮钺的衣服,又往宿舍大门口走了几步,有两三个女生发现了他。
  她们见到谈意惟遮遮掩掩的身影,好像有些激动,但也并不上来搭话,只是拿着手机不远不近地向这边张望,阮钺推了谈意惟一把,把人推进大门,然后回过头来看了那些人一眼。
  心情非常不爽,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往3栋骑,3栋楼下倒都是些正常的情侣——还有自己那个同性恋室友,室友小小的个子,穿着也不显眼,放在人群里会被立刻淹没的样子,但此时此刻,令人忍不住要分心去关注的是,那人正窝在一个浓眉大眼的帅哥怀里……不遮不掩、毫不羞愧、全情投入地……在舌吻???
  阮钺车子都忘记锁,也没刷门禁卡,直接从访客通道冲进了宿舍楼内。
  第4章 另类武大郎
  谈意惟第二天去军训的时候,觉得方队里同学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
  他们男女生是分开军训的,艺术学院的大一新生大约一百来个,男生四十五个,见到他入列的时候,很多人都露出有点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紧张地捏紧口罩,把帽檐压低。
  中场休息,他坐在原地忍受口渴,忽然闻到一阵香气,随后一双铆钉靴步入视线,往上是奶油黄花边的袜子、笔直修长的小腿大腿、油光水滑的皮质超短裤,“hello,你是谈意惟?我是艺术学院学生会干事,蒋庭云。”
  开口了,是个说话语速很快的女生。
  谈意惟迷惑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这位“干事”找自己有何贵干,他一向怕人,但有礼貌,被主动搭话,就站起身来回应,只是一直低着头盯着她的鞋子看。
  “9月28日学院举办迎新晚会,我们想请你参加一个节目。”蒋庭云行事干练,开门见山,不知道是不是小官做久了,虽然是在邀请,却说出了命令的感觉。谈意惟在眼镜后面瞪圆了眼,一手指向自己,难以置信:“啊?我吗?”
  蒋庭云拿出手机,给他看论坛里有他照片的帖子,短短一天一夜,帖子的热度已经达到了三万三。
  “你人气真的很高,在新生里面很难得,也要为学院做做贡献。”蒋庭云说。
  谈意惟开始颤抖起来,他没想到只是在宿舍门外站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居然就被拍下来传到了网上。
  心里像有一块冰被打裂了,露出晶莹而渗着水的裂痕。
  蒋庭云走后,谈意惟的哮喘犯了。
  准确来说,是在校园拉练刚刚开始20分钟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喉头发痒,然后是气管更深处的痒。
  紧接着,呼吸空气的通道就被迅速肿胀的黏膜堵住了。
  本来拉练是要围绕校园跑上一圈,倒也不是什么超负荷的活动,但在情绪的剧烈起伏之下,加上运动的诱因,把他身体里本来存在的痼疾激发了出来。
  他捂着胸口,被一种熟悉的窒息感贯穿,手脚无力地跪倒在地,拼命呼吸,胸腔发出接连不断的哮鸣音。
  尖锐的,嘶哑的,空气在孔窍之内堵塞不畅的声音,在瘦弱的身躯里拉锯着。所有方阵正排成一条长队齐步跑,被突发的事件打乱队形,险些发生踩踏事故,教官跑步过来查看,见情况不妙,连忙背起谈意惟,抓了另外一个学生带路去校医院。
  在体育场旁边,医学院男生的方队刚好跑过,阮钺一眼看到有个黑瘦的教官背着谈意惟火急火燎地飞跨过一条灌木丛,向着校医院的方向去了,他的心沉下来,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谈意惟的病已经很多年了。
  是过敏性的支气管哮喘,未成年的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管理,急性发作的危险性比较高。
  阮钺一直都记得,四年级的一个周末晚上,谈意惟来自己家写作业,突然胸闷喘息,呼吸困难,当时没有大人在家,他费力地喘了一会,瘦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阮钺身上,像容光渐渐变得灰暗的一只小动物,皮肉还温温热热的,脸上却是大张嘴巴也无力呼吸的样子。
  那时候阮钺也只是一个小孩,一只手紧紧抱着谈意惟,另一只手抓起座机打120,但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一直没有人接起这个急救电话。
  他心头发慌,想跑出去找人,却被谈意惟软绵绵的手拉住小臂。
  那天晚上,两个孩子无助地靠在一起,等着谈意惟慢慢自己缓了过来。
  那样绝望又无措的时刻,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如坠冰窟般恐惧,后来,阮钺知道了那病是支气管哮喘,假期在外面做兼职赚了些钱之后,就买了好几瓶急救用的气雾剂,随时带在身边。
  在校医院做了急救,谈意惟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
  氧气争先恐后涌入肺部,眼前终于不再发黑,他定了定神,看见是阮钺跪在自己身前。
  校医院很少需要应对这种紧急情况,内科诊室里所有的医生都集中在谈意惟身边,观察他的病情。
  见他喘上了气,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个女医生略带批评口吻地教训他:
  “自己有哮喘怎么不知道随身带药啊?对自己的身体也太不重视了!”
  阮钺低着头,觉得是自己的错,明明应该监督谈意惟每天随身带药,而不是觉得自己带了就没事,毕竟读大学之后两个人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并且今后分开行动的情况只会更多。
  阮钺是擅自离队的,谈意惟的教官站在一边,瞅了瞅他身上的军训服,也没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见谈意惟已经脱离危险,就把人留给阮钺照顾,带着被抓来带路的同学归队去了。
  谈意惟低着头,还在因为自己照片被传上网的事难过。
  “我——”
  “你——”
  他和阮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那个……”谈意惟还是说出了口,“我决定出去住了。你……不一起没关系,能常来校外看看我吗?一周两次……或者三次,行吗?”
  阮钺还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浓黑的眉,稍有些锐利的眼型,整个人的气质是“凶”,是“不好惹”,他其实也是在人群中非常引人瞩目的帅哥,但由于帅得太有攻击性,一直都没人敢于明目张胆地来追求,或者越过边界地提一些麻烦的要求。
  “我陪你出去住。”他言简意赅地表态,说出了谈意惟一直想从他口中听到的话。
  谈意惟不知道阮钺是怎么改变主意的,只觉得是自己犯病之后对方才改口,有可能是误打误撞用了“苦肉计”的效果。
  学校对面,平安小区门口就有一家房屋中介,晚上六点半,他们像一对儿新婚小夫妻一样走进店面,身着西装的店员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押一付三,中介费等于半个月房租,谈意惟倒是不介意,他爸有的是钱,虽然孩子不怎么管,离开家的时候钱倒是给够了。平安小区以大户型为主,基本都在120平以上,甚至在深处还有一片别墅区,很多学生住在这个小区都是合租,各自拥有一间卧室,共享客厅、厨房等公共区域。
  谈意惟不可能和陌生人合租,又因为尘螨过敏需要经常晒被子,必须要坐北朝南的户型。一番挑拣之后,他们选了小区中部2楼三室一厅的一套房。
  据中介所说,这套房子本来是房东夫妇给儿子置办的婚房,但儿子博士毕业之后去了外地发展,和未婚妻也分了手,房子还没住过人,就此闲置下来。
  因为在军训期间犯了病,谈意惟得到了辅导员的假条,不用再参加接下来的训练。签了租房合同的第二天,阮钺在下训后自己回宿舍收拾了生活用品,又帮谈意惟一起搬了家。
  两人虽然关系好,却也没真正意义上“同居”过。阮钺从小住的地方人均住房面积就没超出过10平米,一朝搬到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还不太习惯,再加上心里发愁自己的那一半房租,第一个晚上就失了眠。
  凌晨三点的时候,阮钺陷入浅睡眠,但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又看到那个粉裙子男人,这场面熟悉到让他很快意识到了是在做梦,挣扎着清醒过来,嘴巴里一阵一阵地发苦。
  卧室的门是温润的白,簇新而光洁,他推开门,去客厅找水喝,借着落地窗外的月色刚走到饮水机旁,却看到一个身影在客厅外的阳台上晃。
  那人挑着一根扁担,在月光下背对着这边跳着滑稽的步法,一左,一右,交叉双腿原地踏步,跳得笨笨的,却能看出来已经非常努力。
  不是谈意惟还能是谁?阮钺把水杯拿在手里,看了看时间,几乎要怀疑谈意惟是中了什么邪,虽然作为一个医学生、未来的医疗行业从业者,确实不应该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