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赵远有些不安,因为连续两天秦黎的早餐都是陆边叙亲自做的,没让自己帮忙。
  “陆先生,我也可以……”
  “没关系。”咖啡被冷落在一旁,陆边叙在吃那份热了两遍的粥,看起来心情不错,“就这样吧。”
  赵远放下心来,去收拾昨天换洗下来的衣物。
  -
  得空时,陆边叙把那张画发给朋友看了一下。
  朋友回复得很快,说这把吉他八年前就已经停产了,得去二手市场碰运气收,成色也不一定好,并给他推荐了几款类似的吉他。
  陆边叙请他帮忙留意,随后在推荐的吉他里挑了一把最贵的买下,大约6万。
  手机响了,他瞟了一眼备注,发现是唐兴打来的,又将视线收回去,假装没看见没接到。
  午休时间,助理把拆好的快递拿了过来,是两只手机壳。
  蓝色喷火小恐龙比想象中还要适合秦黎,陆边叙拨弄着转了个圈,好像在拨弄omega本人,心情愉快。
  新型人工耳蜗的芯片开发在按部就班地推进,暂时没有需要太操心的地方,顺利的话后续还会有一系列政府相关的合作,拓宽领域。
  等明年这个时候,再没有人能对自己指手画脚横加干涉,尤其是母亲……
  忽然,助理在门口敲了敲,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陆总,您的母亲唐夫人来访,没有预约,我将他请到了隔壁会客室……唐夫人?!”
  办公室门被一下推开。
  “我见自己儿子还要预约?”唐兴冷冷地瞥了助理一眼,旋即看向坐在办公室中央的陆边叙,“电话也不接,几天不见,本事见长啊。”
  omega拎着只限量款lv包,手上戴着祖母绿戒指,皮肤保养得很好,依稀残留着年轻时的风韵,看不出确切年纪,只是眉眼透出几分一贯的冷淡刻薄。
  陆边叙皱眉,拿起手机壳放进抽屉里,随手翻开一份文件:“我很忙,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下次再说。”
  “下次?还下次,再过两天你养的小情人怕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唐兴快步走到桌前,将一沓照片摔在桌上,雨夜里车牌的反光清晰可见,“你去金玉蓝湾干什么?平时不都住在铂金馆吗?养多久了?谁送你的?脾气这么倔,不知道随了谁,怎么说你都不听进去,非要这个时候拈花惹草!”
  陆边叙头疼起来,两侧太阳穴绷得很紧,突突地跳。
  “你监视我?”
  “我只是在关心你。”唐兴在沙发上坐下,端起助理泡过来的茶,“平时不回家也不打电话,身为母亲,我当然想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这些。”陆边叙冷下脸,“从前就没在乎过我,现在又算什么关心?”
  “这不是在关心你了吗?”唐兴说,“你这孩子,打小就爱记仇,一点小事记到现在。”
  小事。
  陆边叙想,原来这些在对方眼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又倏地冷下来,无力感如潮湿的阴雨纠缠不去,除了失望,竟没有别的情绪。
  ……
  昏暗的房间,哐哐的拍门声,保姆撕心裂肺的呼喊,火光,焦味,还有记忆中冷淡至极的一眼,交织成噩梦般的漩涡。
  那年他才八岁。
  刚刚从火海里被救出来,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母亲挽着情人的手臂姗姗来迟,居高临下地施舍了一眼,又很快移开,说不清是冷漠还是厌弃,仿佛在看一只并不想养的宠物。
  抽抽噎噎的小陆边叙被看得畏缩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想要一个抱抱。
  唐兴眉头皱得更紧了,后退半步,生怕那双脏兮兮的手弄脏自己的衣服,随后偏过头,和情人低声抱怨着,说,净给我添麻烦。
  ……
  “净给我添麻烦”。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噩梦中出现,伴着漆黑的房间和门缝里钻进来的焦味,梦里总是有很多眼睛,每一只里面都盛着陆边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眼神。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事,以为不够乖巧懂事的小孩确实是不配被大人喜欢的。
  他变得更加谨慎、敏感,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犯错,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在宽敞明亮的房子里活得像只惊弓之鸟。
  但唐兴还是不喜欢他,甚至会因为在客厅看见他就平白无故一顿训斥。
  年幼的孩子还没有见过太多,自然想象不到自己全心全意地爱着,视为无所不能神明的人并不爱自己,便总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树干空了,风也安静了,被叩响时发出空空的声音,不知如何回应。
  ……
  哗啦——!
  办公桌上的笔筒翻倒,钢笔滚落地毯,溅了一地锋利的墨痕。半晌,陆边叙俯身捡起,低垂着眸子,重新坐回椅子上时,神色已经看不出什么。
  “当时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轻声问,“不喜欢我,又带我出去度假,像只宠物似的带在身边,到了海边就把我扔在房子里不闻不问。只是为了满足你对亲子关系的表演欲?”
  或许是被“表演欲”这个词刺痛,唐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说:“没有的事,你记错了。那时候你想要一匹小马,哭了半天,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小马?”陆边叙扫了他一眼,觉得十分可笑,“你说这话不觉得羞愧吗?”
  “怎么和妈妈说话的?!要不是这两天有风言风语传到温家的耳朵里去,我才懒得管你!辛苦跑一趟,还被好心当作驴肝肺。”唐兴发火了,拔高声调,“赶紧把人送走!”
  “和你无关。”陆边叙专注地低头看着钢笔,轻轻转了一圈,“我的事向来和你无关,从前没有,现在也不必再有了。”
  ……
  办公室门过了很久才打开。
  唐兴一言不发地出来,脸色很差,想必没有如愿。
  他乘坐电梯下楼,快步走出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情人开来的豪车,重重甩上车门,扬长而去。
  -
  秦黎窝在宽敞的沙发里,睡得正香,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扫地出门。
  他翻了个身,薄薄的毯子卷住了腿,一蹬差点掉下去,迷糊地揉揉眼睛爬起来,觉得有些口渴,就叫道:“赵远?赵远~”
  没人应声。
  赵远已经下班了,走之前很贴心地在冰箱里留了果切,留了字条在茶几上,让秦黎醒了就去吃。
  烤箱里保温着今天的晚饭,是葱烧鲫鱼、蒜蓉菜心和玉米排骨汤。
  “怎么又是排骨啊……他家不会是卖排骨的吧?”omega皱了皱鼻子,嘀嘀咕咕地推开玉米汤,把葱烧鲫鱼的汤汁倒进饭里拌着吃,又拿了块培根放在微波炉里叮,打算一会儿也拌进去。
  吃着吃着,忽然听见入户门一声响,他马上丢下筷子,噔噔噔跑去迎接,还没忘了顺手解开两粒扣子,敬业地往下拉一拉衣领。
  “陆边叙,我的手机壳你有没有……你怎么了?”
  alpha的脸色有些疲惫,反应也比昨天要迟钝,似乎精神落入了某个很深的泥潭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抽离的恍惚,过了几秒才看见他,说:“啊,我忘了。”
  声音有些哑,说完之后也没有说抱歉,越过他,慢慢上了楼。
  秦黎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房间门口,毫无意外地被关在了门外。紧接着“咔哒”一声,门被反锁起来。
  “陆边叙?”他在门口小声叫,“你生病了吗?”
  第8章
  陆边叙觉得很累。
  偶尔会感到那种从四肢百骸里渗出来的累,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严重,和窗帘蜷缩在一起,累到连拉开抽屉吃药的力气都没有。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光线消失了,这里黑沉得像一座坟。
  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手腕的皮蹭破了,流了点血,血腥味弥漫开来,弄得他有一点晕乎乎的不清醒,又觉得有种舒适的惬意的安全感,想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不被任何人打扰。
  ……有人在敲门,在叫他。
  “陆边叙,陆边叙?你开开门。”
  敲门声锲而不舍,笃笃,笃笃笃……黑暗突然狰狞起来,仿佛睁开了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珠。
  熟悉的焦味从窗户缝、门缝底下渗进来,眼前的景色像旧照片开始渐渐泛黄,将人拽进八岁那年的漩涡。
  有人在拼命拍门,撕心裂肺地呼喊:“陆少爷!?陆少爷!!你在里面吗?你开开门,外面着火了,你开门啊!!!”
  门被上了锁,慌乱中他们没能找到钥匙,不过好在这扇门可以从里面打开。
  他们在门外百般地哄着、劝着,近乎崩溃,门里的小孩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带着绝望的哭腔。
  “我要等妈妈回来才能出去,要等妈妈回来才能出去,不然妈妈就不要我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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